《活着》
 
我每天上班，都看见有许多人去上班。
他们是人群的一小部分，
是我人生的更小部分。
在夜晚，很多人分散在菜市场，游泳池，街头和房子里。
他们在过着人生的
兴奋部分，而我，
在思想中，完成人生冷静的那部分：
活着，像众人，
而非众人。

《落日下空无一人》

落日下
空无一人，只有一群雪
站在山坡上。

美丽的女人带着乳房
走上大街，
永远不是你梦到的一个。

所有上街的人
都隐藏了身份。谁在对面问寒问暖？
月牙的刀片轻轻划过风的脚。

我的爱始于渴望的真，
止于现实的虚妄。

《夏末之痒》

有一些花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干掉。
我沿着楼梯，在生活里涣散地通过。

上班的人经过我的早晨。
他们不是露水，没有打湿
我在夜晚干燥过的眉目。

现在是一个末尾和一个开始：
早晨、夏天、刚倒满牛奶的杯子、
刚灌满墨水的钢笔。

我斜坐在椅子上，保持每一寸的清醒。
恍惚太多了，从昨夜一直持续至今，
至今在我的唇边
像奶渍一样粘稠。

我的额头被昨天摸过
好象并不比今天冷漠。
只是我不能在一个开始，
就把树木背诵的风声，全部放在脸上。

昨夜的蜥蜴有着忠贞的花纹。
我把杯子放回杯架，
一脸不动声色。
而谁能在活着当中，真正无动于衷？

我不过是，喜欢瞬间平静罢了，
不过是，素未谋面的爱和恨，
我不能拿出内心里，
永恒的露珠罢了。

那些露珠是无辜的，装饰枝条，被瓢虫吞咽。
我还不能在免费的生命中
忽略那些昂贵的：比如昨夜的芳草地，
比如在某一个星期日，你从我的眼睛里跳出来。

生活而且所求甚少。
我只为了一个虚妄
而内心奋斗。而虚妄到手，我却有意
怀疑——有现实的承诺么？

大街上的树被人熟视无睹，
正在到来的秋天，被落叶保存了哭声。
我的昨夜只有一枝梅花的清矍，
她有着对明日的恐慌和对永恒的糊涂。

你为何像夜晚一样糊涂，
不让我问寒问暖？
我只好仅凭床单上的皱纹，确定昨夜的有无了。
一个人的床单，是世界的一个漏洞。

床单厌烦我的身体，
而我的身体在厌烦我的词语。
床单是我身体的水，而词语是我灵魂的堤岸。
我没有把床单扔在地板上，

也没有把它铺在灌木丛中，
它柔软着尖锐，
不过是因为我的夏天在变薄，
我的恳求缺乏焦点。

而昨夜真的是太晚了，火车的速度已经变冷。
我很想请求那些我珍视的，
露出面目来，清晰、认真
让我忽略那些摇曳的黑斗篷，红火球。
                    12:56 04-8-17

《阅览室里的猫》

那只褐色的猫，离鱼群很远，尾巴经过草丛和灌木林。
我的阅览室里，光线低迷。

草绿色的灰尘，
黑橡胶之路，那些手指模糊的人
躲在床第背后拉动猫的胡须。
《瓦尔登湖》看上去贫穷而陈旧。我胡须
蓬乱、衣着随便。

十年前航海的人，去过澳大利亚。那里的猫
戴着墨镜在沙滩上晾晒鱼干。由此我有了预感，
中国丝绸要远离火柴和打火机。
皮肤必须晒得老练而成熟。
如鱼干，悬在腥味的横杆之上，让猫垂涎三尺。
                    17:30 04-8-17

《喋喋不休：1991-1997》

一。91年12月8日
有一只苹果在铁路上滚动。
这小小的滚动像铁丝一样，勒紧神经。
黄昏是红色的，冬天的手插在棉花里。
雪很白，我发现你和自己配合很好，走出一路苗条。
你的小小的脸，不适合忘记啊。
我在普石图车站长出了第二十三颗牙齿。
那天雪很大，比天还大。
你我是两个小，一左一右，让雪地很大。

二。92年10月12日
纸币一样的白天被轻易花掉了，
把头发剪成梭型。你的额头太突出了，
像奢侈，像浪费。现在我和你换座位。
你坐在往事的前面
我坐在往事的背后。一场理想露馅。
剪刀垂直，布倾斜。第二商店是你的姐姐。
我拿走了你的车票，你毫不在意。
故事里说，乌鸦的眼泪是酸的，可以治愈相思症。

三。93年2月13日
那一声惊叫不是我发出的。高压线。上山坡。
那个男人在用嘴唇啄女人的眼睛，一下，两下。
你张大嘴巴，用地理书捂住。一只白兔子
跑三步跳一下，还是那只白兔子。原谅我笑得发抖。
哈，上医院生小孩不要名誉不要脸……
盐是白的，很咸，糖是白的，很甜；雪是白的，很软……
有一天你要摸黑找我。

四。94年5月21日
你是护士，我是偷药的贼。你注射我咧嘴。
苹果被啃了三口，再回不到树上。
你在口罩后面开口，我在衣服后面下手。
消防车停在政府门口，左一条麻袋右一条麻袋。
你面对我我看你的脸，你背对我我看你的臀。
市中心的雕塑在冬天里又冷又美。
我给你金币，你和我上印度。你吹笛子我跳舞。
蛇蛇蛇，曲颈向天歌。

五。95年7月30日
我大病初愈，双手合在一起。
啊，指纹一圈圈，不如针孔清晰。
我把镜子扣在肚皮上，看饥饿到底有多深。
你让我吃粉吃粒吃尺寸，我绷紧皮肤发育，因为孤独，
翻身不做奴隶。

六。96年1月3日
一夜无语，只为白日里多嘴。
你对我用了三分之一的人道主义。你煮开水，你为
鸭子拔毛，你为黑熊修理脚趾。
阳光多像咏叹调，不好意思我喝多了，那些马匹
跑得深一脚浅一脚。美酒飘香啊，
你这小狐狸，一翻身那么轻盈，像电流在
收音机里跑。青春只害梦中人，
只可惜了隔壁大叔三十年的英雄气概。
我且为你留下玉照。

七。97年12月11日
苹果没了，我只吃了它七年零三天。
满山的雪花只有骨头没有肉。
你为何不来找我？小树林，大石桥，
我挎着篮子拣砖头。我很饿，但我不哭。
我的眼睛为你温暖而红肿。
我拎着砖头追赶穿西装的猫。
这么多年了，我像一根棍子睁不开眼，
而你，在笼子里栽桃树，只让开花，不让结桃。
啊，我牙齿得得竟是郑愁予式的错误。
                15:37 04-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