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陵王 | | 注册:2004-8-25 19:43 |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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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三十首
短诗三十首
北陵王
1.在一首诗与另一首诗之间
是睡眠，交媾，豪赌，酗酒作乐，
是时光的洪流，情感的波浪，命运的摇颤，
是屈辱，疯狂，沉默，厌倦，
是生活的黄金，生活的垃圾，生活的神谕。
它们储存于可疑的记忆里，
偶尔亦涌现于笨拙的笔端，
在纸上留下泪渍、血迹和精斑，
在灵魂深处凿开一道可怖的深渊。
2. 平原五中
平原五中就像一座远古遗址，
笼罩在月色苍茫下，漂浮在守夜人的梦境中。
在冰冷的被窝里，他谛听着呓语的北风和枯杨败柳诡秘的哀鸣。
他梦见一架篮球杆横卧在地，
一个枯瘦的小女生倚靠着它等待黎明。
3.小镇西郊的两间平房
小镇西郊两间狭窄而杂乱的平房，
曾经是我整个青春期的主战场，
也是朋友们的天堂。
星期天，他们来此闲谈、搓麻将，
半夜里，我接纳一位叫刑天的姑娘。
我把刚写成的新诗读给朋友们听，
他们个个一脸迷茫；
我把刚谱就的新歌唱给姑娘听，
姑娘就乖乖爬上我的木板床。
4.日暮倚修竹
苍茫天地间只有风自由来去，
其声如吟，其形如骏，其意如神；
苍茫暮色中一素衣女子倚一杆青青修竹，
其发如夜，其肤如雪，其目如梦。
5.独居笔记
书桌对面墙上的镜子因年久而模糊。
他蜷缩在房间一隅打着瞌睡……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在晴朗而高远的天空中，
一对雁阵轻轻地、歌唱着走过，
他想起房间里书桌上的《道德经》尚未读完，
写给远方朋友的回信刚刚开了个头，
一首以春天为主题的诗歌刚刚开篇。
6.枯枝
树叶子全掉光了。这棵树只剩下枯枝。
这些枯枝像一杆杆猎枪，
同时瞄准了高远的穹苍。
叭的一声枪响，一只鸟尸落在地上，
像是一颗星星的遗骸，
在那穹苍的兰色肌肤上出现一个黑洞，
滴沥下滩滩白色的血浆。
7.新年献诗
我叫不上名字的微小动物在幽深的土壤里睁开双眼，
我经历的四十个春天又出现在村庄、城镇和心间，
在我周围正发生着没人能了解的巨大动乱，
我死去十一年的父亲又死去一年。
8.书籍
你们，书籍呵，谁能与我朝夕相处同枕共眠？
覆盖我，像沉默的苍穹覆盖沉默的大地，
安慰我，像处子之身安慰疲惫的灵魂，
拯救我，像伟大的耶和华拯救他的子民，
摧毁我，像一个梦摧毁一个生命！
9.大多数人
他们数量太多，就仿佛是一个，
他们夜夜睡得安恬、快活，
噩梦也不会干扰他们白天的工作，
他们管这叫作“幸福的生活”。
10.在仰望星空的人们中
在所有仰首遥望星空的人们中，
我是其中最孤独落寞的一个，
我的欣悦是他们欣悦的一部分，
我的失望加上他们的失望恰好是失望的一半。
11.他
他早已停止了生长，他已无药可救，
他灵魂的溃烂已触及皮肤。
但他看上去一切如故，
坦荡，有礼，隐私受到天气的保护。
12.即景
我听见窗外虫豸们吹着单调的口哨，
癞蛤蟆鼓噪起难听的铙钹，
月亮肮脏的面孔溺于街道水洼里，
县政府大楼的怪影倒向一条野狗的怀抱。
13.词语
天鹅。星辰。古老的屋宇。
山冈上的远眺。雪中的舞蹈者。
玫瑰长堤。永远的摇篮曲。
落叶纷飞的秋天。公园里的长椅。
云。风。麻雀之歌。
长笛吹奏者。遥远的部落。
14.走出渐行渐疏的丛林
走出渐行渐疏的丛林，
一片开阔的空地展现在眼前。
前方天空垂落下美丽的彩虹，
身后丛林传来被幽闭的歌声。
一粒鸟影像一滴透明的泉水，
引领我走向更遥远的风景。
祝福吧，祝福尘世的生活，
从幽暗中走来，必到达澄明。
15.月亮和夜
夜晚是一本厚厚的书，
月亮是醒目的标题。
你在月下读，月就在你身边。
这样，夜晚就成为一本名著，
从现在一直读到远古。
16.想象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我三十岁，
古语说“三十而立”。而我躺下来。
人们阖上我的眼皮，说——
让他睡吧，他看上去多么困倦，
让他睡吧，他很久以来就贪恋做梦和睡眠。
17.清新的山野之晨
多美呵，清新的山野之晨，
我的灵魂像一只快活的松鼠，
沿着倾斜的松枝滑下碧绿的山坡。
在山间小径，我听见浆果坠落，
我的躯体上瞬间落满彩翼的蝴蝶。
18.根
裸露在地面上的阔叶树的根，
像纠缠在一起的手指，
蕴积着无人能对付的力量；
裸露在地面上的阔叶树的根，
像盘绕在一起交媾的蛇，
包孕着无人能倾听的音响。
19.绝句
窗帘在努力保持安静，
告诉你风已去远；
月亮垂下她裙子的下摆，
暗示你院子里依旧晦暗。
20.开始于黄昏的旅程
开始于黄昏的旅程的下一站是夜晚和沉默，
是精神之蚌的闭合和灵魂之幕的降落。
纯澈宁静的雨滋润着厚重的大地，
成熟的言辞的浆果投入大树的阴影里。
看，箭镞密密地飞来折损于城墙，
在事物及其影子之间一条河秘密地流淌。
21.记梦
我为自己掘好了墓穴，
在一条人头攒动又无比沉寂的街道旁，
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糖果下面。
我是多么急于被埋葬，
在得到一本古旧的预言书之后，
在巨大的黑暗消逝之前。
22.在此之前是寂静
风，在危楼间的大峡谷里发出愤怒的吼声。
无家可归者攒聚在高墙拐角处悄声说话，
一根一根划着火柴，光亮像一明一灭的闪电。
又一扇窗户亮起灯来，又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而在此之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相谐于隐居在危楼一间小屋里的诗人的心灵。
这时，他预感到某种东西要醒来了，
听，钟表里秒针那刻板而坚定的嗒嗒声……
23.梦中女孩
我梦中的女孩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每天她凝视着我说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梦中的女孩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每天我凝视着她说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24.1995年3月21日，黄昏，与儿子在郊外
凡是柳树初绽新绿的地方我都熟悉，
凡是春水涣涣的河流两岸都留下过我的足迹。
我沐浴着清新的空气欢呼春天的来临，
我面露惊喜但沉默不语，
我内心推敲着一首新诗的首句。
我五岁的儿子对春天的一切很感好奇，
我五岁的儿子对春天的一切颇觉诧异。
他瞪着眼睛望着，舞着小手比划着，
他咿咿呀呀说了一大堆，但没有完整的一句，
他的小脸上沾满了绒毛，衣裳滚满了沙粒，
小嘴里叼着的柳哨吹出乱七八糟的歌曲。
25.我看见远处的
我看见远处的黑暗，黑暗中走动着的人，
我看见远处的睡眠，睡眠中不安的灵魂，
我看见远处的少女，她忧郁地伏案默吟，
我看见远处的漫游者，他在一户人家的窗下犹疑，
我看见远处的星光，寻找着梦境的往昔，
我看见远处的醉酒者，他在风中唱着一首歌曲——
风是有思想的，声音中包含着命运，
寂静中有歌声，灵魂深处走动着阴影。
26.迎接你的来临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卸掉了自己的屋门，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割开了自己的胸腔，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砸碎了自己的玻璃窗，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掏出了自己的五脏，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献上了自己的死亡。
27.坎川镇，下午五点钟
黑色奥迪轿车里坐着本镇的官僚，
大肚皮小细腿的大款，倚在别墅门前露出臃肿的傻笑，
捡破烂的老妪坐在马路牙子上歇脚，
民工在挥汗，三陪小姐在嬉闹，
一个小公务员预谋从局长眼皮底下逃跑，
下午五点钟的坎川镇，诗意汩汩往外冒。
28.关于落日
不是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那宏大的落日
在内心保存其迷人晖光者则更少
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宏大的落日面前驻足
张开心灵拥抱并融入其中者则少之又少
29.问星星
星星们动也不动，高高地悬在天空，千万年彼此相望，怀着爱情的苦痛。——海涅。
小如蝌蚪，美若眼睛，密似野花，
你们星星与人类究竟有什么关系？
当我们夜夜坐在郊外的山冈上把广袤的苍穹眺望，
当我们夜夜沉思在四壁皆书的书房，
当我们笨拙的嘴巴吟诵荷马的诗章，
当我们内心的明镜聚敛起世界的光芒。
30.一条通向遥远的路
一条通向遥远的路劈开泥土的波浪，
送我回到北方辽阔的平原—我的故乡；
在那里，我的灵魂与自然融为一体，
双脚重温童年时代的足迹。
（1990——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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