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 | ![](../../photo.gznet.com/photos/1174190/1174190-gikar!tMvM.jpg) | 注册:2003-6-28 10:58 | 等级:管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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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在一起疼痛
汤养宗·“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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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短诗《一生中的一秒钟》的写作札记
原由仍然来自母亲。那时我还年幼,一天,母亲在劳作中中指被竹屑刺入,要我用逢衣针帮她挑出来,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却很快就完成了。我以为她会夸奖我,母亲吮着渗出指尖的血却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就这么几个字,它有魔。它也象一枚针一下子闪进我的脑袋。它的左边与右边,正面与反面,在我成长中不断让我仔仔细细地,想了又想,记了又记。
我写首诗的指向与母亲说这句话的用意是岔开的,但母亲的话肯定是安定这首诗歌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种元素。说它是记忆,不如说它是一生的提醒。我是在母亲这句话的提醒下,有了能力来写出这首诗的。
这首诗歌在写法上一点也不颠覆,在某篇结构的时间态度上,甚至还有点是属于线性的。但它有内在的定力,那就是它稳固的主题,并显得有深在的警觉性。尽管我现在很难说清,它是突然被我找到还是自己无意中长期地积累了它。也许说是积累了它更来得准确些,我相信其他的许多人在不同的方位上也同样积累着这个问题;我在这首诗歌中的“疼痛”一定也是谁的“疼痛”,这枚针在我的身体里,同样也在许许多多的谁的身体里。我不相信一个作品的主题是可以允许一个作家去独自霸占它的说法,作家是那个借用了一个时代及众多人的人,不过,他有幸找到了一个隐喻和形式而已。在这里,我突然感到了写作中的黑暗性与盲目性:它在一间暗室里,手偶尔触摸到开关,灯亮了。
一首诗歌一定是要自我回答出问题的,它关系到一个文本的稳固性和完整性。这首诗歌在最初的写作中它的内部便凸现出难以降服的冲突,它所包含的东西,既要触及它的人回答出一枚针对于一个人承受力,也要回答“针”的历史及来龙去脉,及而披露出一个人在这当中的心灵史。这是很理性的,它使一首诗歌在还没有写之前就有了不该有的难度。它最大的危险性就是一不小心便会写成一首心灵的说明文。而它的主题性叙述定势又是那么明显,象一个强大的吸盘,在偷偷诱惑着去犯错误。但我必须把它写出来,谁让我偏偏又与之相遇了,这是我一开始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我一定会避开它的。”这是我的想法。对我而言,写作在本能上一定要用力拐着弯,自己给自己制造变数;而文本实质的定力,又提示我一定要使作品显示出绵长优雅的流线。对于这一个,我还能化险为夷吗?写作中经常会生出自己在滥觞的感觉,能及时地劝止自己,节省自己,并在窄处生宽,是写作者自己的清醒;许多人都不想证明这一点,那是因为写作中的暴力超过了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但对于这一首诗歌,我开始感到那种“力”来之无术;这非常奇怪,可能是它稳固的主题性已经事先闭合性地锁住许多原本可以扩张的东西,所以它理性。于是我开始辨析它的一些内在问题,我想到它的显现方式,我相信表现的可能性永远大于主题的存在性,也想到许多形式只适用一首诗歌并不可复制的问题。我开始对于这首诗歌在主题的稳定性与叙述上可能造成的变数之间的矛盾,有了一定的方向感。我必须对它既有的理性造成冲击,颠覆它和改变它,重新锻造出它赏心悦目的形体。我对叙述作了分割,我充分挥发出种种的零碎性和分歧性,使它们在整体中导致成一个个很有用的组构件;我在诗中作了许多排列,它们延续,拐弯,发展,但服从于内在势力;它们互相印证而又互相背离,散开又并合,它们当中也许有许多意象使人眼睛生痛,而在整首诗歌中却能众声喧哗地烘托出个体作用。我使用的是节外生枝法,但又串葫芦串般使它们沿着一条线自由降落,使它们在整体中和平过渡,服务于既定的主题,终于按住了既明晰又纷乱的内心关系。
这简直是一首诗歌的“定位法”,它象一个坐标,让别的什么都往那个“中心”靠,这种方法似乎是犯忌的,很笨,也很传统;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因为我一开始就被它的主题紧紧捉住;诗歌反对主题先行论,但对于这首诗歌我要老老实实的告诉大家我是主题先行的。谁又能告诉我,还有另外别的什么对于这一首诗歌是一种更可靠的方法呢?
是的,在我自己的写作宽度中,我比较满意写下了这枚“针”。这就象我当初为母亲挑出了那枚“针”。母亲当初说:“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在母亲离开人世之前,这永远是一个问题。那么,我写下的这枚“针”对于我自己呢?
2004/8/7
附:一生中的一秒钟
汤养宗
一生中曾经的一秒钟,比一枚针慢 但比一枚针更锋利地留在 我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中,那东西
开始是轻,现在已渐渐变沉;如今 我感到疼了,它被锁在某只盒子里 某只手摸出了它的锈迹斑斑。一只飞鸟
或许可以用尖喙把它衔出来 一条海底的鱼或许知道它沉没的 方向,洞穴里的蛇懂得它的历害
如今,我抚遍全身试图找出那疼的位置 往东找疼,往西找也疼。我悲愤地 喊着谁的名字,坐下来有一枚针
站起来还是有一枚针。我莫名地 在这座城市里做事,对谁也不敢 呻吟着,而它在尖锐地与我作对
我绝望它曾经的短瞬变成了今天的悠长 变成一条隧道或一个贮藏室 取出来已经不可能,公开它
我会成为一个哑巴。冬天的风 和夏天的风不断地从我身体中刮过 我的麻烦是这枚刮不走的针
200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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