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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在沉默，意识在呐喊 

——试谈庞华转型期的诗歌写作兼说他被列为“赶路星级诗人”的理由

第一次认真读庞华的诗时，我说他的诗是呈暴发型的：干脆、阳刚、朴素，不耍花拳绣腿而力透纸背，总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调动潜伏在文字里的暴发力，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进入读者。当时我把这个印象记录在文档里，并限定自己要给这位值得关注而还没得到关注的诗人写个评，好好向文友们推广。甚至于不假思索便进行了一次“暗箱操作”，把评的题“内定”为《暴发力：打赢了再说》。这个题的捕捉大抵源于他的两首诗：《卧房》和《转变》。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不少人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丢掉对生活、对情感的内含的深入关注，而庞华《卧房》却如陶渊明寻求桃花源一样，对寓意灵魂憩息之所的“卧房”进行一次思考。尽管这首诗是从个体情感抒发开始，但其真诚袒露内心告白的朴素拉近了读者的距离，让人油然而生一份亲切感： 

我经常幻想我的卧房不只是睡觉的地方
　　不只是性交的地方
　　还是我和一个女人吃饭的地方
　　还是我坐在电脑前敲字的地方
　　还是我雷雨之夜的电闪里大声唱歌的地方
　　　　　　——《卧房》

有不少人认为诗只是个人行为，与社会无关。我并不反对这话，但“诗之社会功能无意取代它的审美价值，而是给予补充”。（《诗学史》20页）也就是说，诗可以仅仅是诗人抒发个人感情的手段，如果能够得到其他个体的认同或上长升到社会意义层面，更能延伸诗的存在意义。比如说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两句，说到底不外乎是他赠与某个特定朋友的个人情感抒发，但我们却把这两句诗当作人类情感中极其纯净的“友情”免征去解读。这也是一个从个性情感到普遍情感放散的典型范例。从这一点而言，庞华的《卧房》显然具备了社会意义并且毫不影响诗作为个人感觉的特性，这种“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融洽结合”写作特点在他的诗歌中处处可寻，显示出他诗歌追求中可供圈点的可贵一面。
　　《卧房》虽然给我留下一些印象，但使我“内定”评他的诗歌的题更多是源于《转变》这首诗。说细点，是因为这首诗涉及了李小龙并使我骤然想起电影“李小龙”中的一个情节：李小龙的徒弟问他打拳最重要的是要把握什么？李氏让徒弟脱下手表，接过来突然一甩，徒弟见状大惊，急忙伸出双手把手表接住了。李小龙告诉他的徒弟，当手表被扔在半空时，你不是先摆马步花招，而是先把它接住。如果在接手表前，你还考虑摆什么花式使姿势漂亮点，那么手表可能在你想的那瞬间摔成碎片。这就是说，你要狠、快、准，不摆花式，先把手表接住了再说。这道理套用到打拳上，就是说要狠、快、准，不考虑用什么花式，而是用最实用、最凑效的办法，先打赢了再说。以此类推，庞华的诗歌正吻合李氏的“打拳说”。他写诗并不刻意摆弄花招技巧，不故意展示文采，朴实无华，直接进入读者，用快速的诗歌暴发力“打赢”了读者。
　　但《转变》之所以为“转变”，却必须从另一种诗境界去看待。庞华明白靠暴发力还不是诗的根本，力量过于暴过于外阳刚过于外露都证明还不是炉火纯青。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先克服自身的障碍：“另一个自己”（或一群老想打赢的自己）。而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庞华想赢的“转变”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最难的是
　　我鼻梁上的眼镜子
　　往往绊手绊脚
　　看来，我要想赢
　　我还是要
　　摔掉眼镜子

这远比李小龙所说的“不摆花式”的理论再深入一个层次。摆姿态会妨碍诗，“鼻梁上的眼镜”同样会绊住诗的“手脚”。也就是说，庞华的《转变》最大的意义，是说出他对于诗歌的更深层理念——任何外来的姿态都不能摆，任何“有我”的影子都得从诗中抹去，话语才能回归更本真的面目，这样才能“赢得更彻底”。说到这里，我的思路开始有点清晰，庞华正在摆脱原来暴发力强悍、生猛、硬朗的诗歌特点，开始摸索柔韧的、内敛的的更高层次的写作追求。
　　在他的《使劲睡》、《又红又痛的珍藏》、《持续的颤栗》、《四个修路的泥工》、《鸟在我嘴里住着》等等一大批佳作中，可以看出他在诗歌中的声音越来越轻，有时是沉默。影子越来越淡，甚至是完全离开，仅仅留下一幅素描让读者自行着色。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意识在诗中却越来越具震动力，因此我认为他正转入“让语言沉默，用意识呐喊”的诗境界。在此不妨拿他的《又红又痛的珍藏》作个例证：

　　从怀里取出
　　一块泛黄的白布
　　抖开，那上面的血迹是黑的。

她天天这样看上一次
　　天天这样再折成四方
　　藏在怀里。
　　　　——《又红又痛打的珍藏》 

这首诗庞华全面停止说话，只针对一个细节，并丝毫无误地把细节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这首诗你可以理解一个女人对一块留有自己处女红的白布那种朝圣式的珍藏。你完全可在诗中放飞自己的想象，给予它任何一种诠释。比如你可以认为对象征着性禁闭的“处女红”的传统性理念还根深蒂固地影响着某些人，妨碍着人类文明走向更高的个性解放。你同样可以用这么一个对性的重视与自爱，反观“性解放思潮”下伴随而来的“三秒钟恋爱”就上床的性泛滥现象。这种可以容纳多种可能的诗歌意识形态写作，显得更加高妙。
　　我一厢情愿地把庞华的诗歌分成两类：一类是李小龙式的狠、快、准的“暴发诗歌”，另一种则是张三丰式的内敛、朴素、柔韧“太极写作”。不管“李小龙”还是“张三丰”都是一种高度，很难匹敌。那么，我们腾出点空间让庞华“空练”吧，我相信只要他“不想废掉活手”，他便会“假想出另一个自己”（甚至是“另一群很难对付的自己”）。只要他想赢，他自然会不停摸索，包括摘掉“鼻梁上的眼镜子”这种“不会生孩子老搬睡床”的办法他都会用上的。哈哈，我们不妨或远或近地地欣赏他、理解他，让他自个儿折腾去。
　　你瞧，想赢多难，写诗多累。要当个像样的诗人，多么不容易呀！
　　记得三个A点评庞华的诗歌时说过：“我想庞华接下来，继续写好诗的同时，便是做好去参加明年的《诗刊》举办的“青春诗会”的准备。我这么说，倒不是觉得去参加这样的诗会有多“光荣”，而是如果庞华不能去，只会显示他们的无知和愚蠢。”我不太清楚“青春诗会”是啥玩意，但如果我搞“赶路诗会”，则庞华定是我重点邀请的优秀诗人无疑。也正为此，在《赶路》诗刊（纸刊）创刊号即将面世时，我把庞华放在“刺破青天”这个重中之重的栏目向朋友们推荐，同时宣布《赶路》诗刊编委会的决定：庞华被列为《赶路》诗刊首批“赶路星级诗人”荣誉称号，发给资金1000元。
　　那么，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三个A或其他朋友读到这些文字时，能这么说：“这倒不是觉得‘赶路星级诗人’有多‘光荣’，也不是说1000元奖金有多厚重，而如果庞华不能获此荣誉及象征性的奖励，只会显示出他们的无知和愚蠢。”

2004/9/20凌晨6点读庞华诗歌临屏随笔
任意好于佛山 

卧房

卧房不只是睡觉的地方
也是性交的地方
本来我想说是性爱的地方
说不出口
我经常幻想我的卧房不只是睡觉的地方
不只是性交的地方
还是我和一个女人吃饭的地方
还是我坐在电脑前敲字的地方
还是我雷雨之夜的电闪里大声唱歌的地方

2004/07/22

持续的颤栗 

那么多叶子
在路上。昨日的颤栗
没有都随风
而去。雨来
风停。
在叶子上走
声音轻轻
洗得内心
过分洁净。

2004/08/03/23 

持一张单程机票

持一张单程机票开始飞飞到八千米
高空 

机舱里很沉寂 

舱外一片黑满舱的人仿佛孑然一身的碎片分散
明日无归路身后那场大雪下不下跟我无关 

2004/08/04/22

又红又痛的珍藏

从怀里取出
一块泛黄的白布
抖开，那上面的血迹是黑的。 

她天天这样看上一次
天天这样再折成四方
藏在怀里。 

2004/06/18

四个修路的泥工 

一个扛着锹，锹上
挂着一只黑塑料桶
一个蹲着，用水
洗着一只黑塑料桶
一个拿着一把泥刀，一把泥抹子
在互相敲打着
还有一个推着翻斗车站着
他们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们旁边是一台搅拌机
他们周围是一堆沙、一堆卵石
他们刚修完一段路
我问过他们
他们没有一个把修路当成梦想的
没有一个愿意说出梦想
他们说过要修到没有路修的时候 

2004/05/13/22

鸟在我嘴里住着 

我会用口哨鸟叫
我经常这样和鸟
对话。必须承认
我无法把鸟语译成 

人话。我一听见鸟叫
就想都不用想也可以
叫得一模一样。
我确实不知道 

这样叫来叫去叫的是什么
只是叫来叫去。
可能要等到我长了翅膀
才会明白。那时 

我怕是已经非人了。
我知道天使也有翅膀。
而我特别可能就是一种距离
在鸟和天使之间等待消除。 

2004/05/18/15

使劲睡 

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
干脆接着睡
边睡边想
使劲想
睡着了
睡着了 

很多声音
还那么细碎。
我从怀疑到坚信
那是一只蚂蚁
在练习发音。

2004/05/21/15

上帝没有匕首

上帝没有匕首
上帝也没有别人的匕首
但上帝叫人心痛
一想起上帝就叫人心痛
心痛无比
这说明上帝本人就是匕首
插在你的心脏

2004/05/23/23 

关于那只失踪的白色小猫

如此看来那只失踪的白色小猫
还活着，还是眼睛
一只褐色，一只棕色；
又该长大了一点
一餐也许吃掉两条小鱼
不用再喂牛奶； 

不用去找了；它在一个更好的地方；
那里挂满小鱼
它已经不再吃小鱼
它瞪眼光看着小鱼
在阳光里，在夏天的风里
晃动； 

它不会回忆过去的时光
不会思考自己在干什么
它喜欢用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看着
看着一排排小鱼的晃动
就像被钟摆引诱了。
令人悲哀的是这就是终极。

2004/05/24/02

近年看书的结果 

我突然想到前年
一个夏天的下午
我躺在沙发上
看《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
我发现自己没有做过噩梦
而《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正压在我的胸口上。
后来这种事时时发生
结果一样。 

2004/07/25/18


我的内心为什么荒凉和虚无

我的内心为什么荒凉和虚无
我一开始想用一篇散文写出来
接着又打算用一篇小说写出来
最终还是只有这一行。

此刻我把它当诗写出来
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
太复杂
我想了很久
越想越荒凉和虚无
越想越没什么意思
不如直接这么说
我的内心就是荒凉和虚无。

那里升起过黑色蘑菇云。
那里来不及痛最后一下。

2004/07/2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