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中(组诗)
在闽中(组诗)
沈河
《在闽中,我听友说虎啸》
虎啸比友人更早离开。
虎啸似砂,掉进十万亩大山,
友人似砂,掉进世间,几十次落下
几十次扬起。
似砂的友人落在闽中,
在烛光的深处,酒意四起,
酒令声声,取之20年的酝酿。
虎啸,似砂,擦拭我的身体,
我卷地而起,似乎华南虎的
斑驳的身影、粪便和蹄印
从大森林浮现。
酒醒之后,烛光熄灭,日光移到天上,
友人似砂,虎啸似砂,
又从眼前消失。
《记忆中的一只鸡被黄鼠狼叼走》
大森林呼啸而来,包围了村庄。
黄鼠狼在三更半夜
跳过一条沟,一只脚落在鸡窝上。
亲人疲劳在白天,夜晚入眠深沉,
晨起,发现少了一只鸡。
记忆中的一只鸡被黄鼠狼叼走,
去了森林。
记忆中的杉木、松树、阔叶树
以及由其组成的森林,
也被人叼走,去了远方。
后来,母亲养了很多鸡,放在山上,
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山地鸡”。
《死猫怎么挂在松树上》
老房子里黑暗多,空洞多。
天花板上,移过老鼠的跑动声,
猫追过去,一切沉寂。
只有我的耳朵支到半夜,
收起来的耳朵不留声音,
一场甜蜜的梦
在后半夜诞生。
猫吃掉多少只老鼠,计算不清,
猫吃掉多少声音,留下多少安静,
也计算不清。
我只能给死去的猫
一个特殊的礼遇:
不埋地下,
挂在松树上,愿它早早上天,
早早抓到天上的老鼠。
《从九阜山捡来的一只羽毛平静如水》
从九阜山捡来的一只羽毛,黑白相间,
插在笔筒已过三年时光。
风吹窗帘飘飘,
它稍稍动一下,
谁也不能带走它。
它也不想插回小鸟的身上,
飞在九阜山的上空去搏击风雨。
它听见我笔尖下的声响
和我在笔尖不远处的心跳,
它被我引到如梦似幻之中。
远离肉体,飞得更高,
远离飞翔,意谓着
已立在灵魂的高处。
《砂砾小路》
砂砾小路埋没在狗尾巴草中,
如果踩踏的人多了,
小路就会留下细痕,如一条线
由远方牵引。
我独自地上面走,次数多了,
也无法踩透草皮,碰触泥土。
我用一把小折刀,
根除狗尾巴草。
天天实施我的心愿:
叫砂砾小路变得干净。
而它的另一端,在小屋,
瓦顶很黑,雨水难以洗去,
沉淀了太多的时间。
爬上瓦顶的狗尾巴草
仍然在摇晃。
2004-9
《在竹林》
在竹林,沙沙响声
掠起脑海的波澜:
在远处,父亲挑着一大捆竹苗
路过,送一根给我。
后山上,千亩竹林,挺直腰杆,
触摸天空。
小溪边,一根竹苗经过十年,
长满了一小片天地,
百来根竹子映在水中。
我一定要停在途中
停在春天,在清明前后,
听地下隐隐约约的声音,
看破土而出之后笋成了竹
竹成了林。
沙沙响声,如水
我就在其中。
2009-9
《柴头梨》
老屋的右面,在坟头上
一棵梨树枝繁叶茂,
恐怖和死亡的气息如雾,向上涌动。
自小贪生怕死,冒出的冷汗湿透衣裳,
我垂青于树上的白花
和结一个个叫着“柴头梨”的果:
坚硬、生涩。
在恶臭中,盼芬芳飘入,
在贫困时,咀噬了这种梨
也能生津,也有甜蜜流过舌头,
还可以磨利牙齿。
顿时,眼里没有坟
也不管雾是如何浓重,
一条黄土路把我引上去。
用竹秆敲,用石头扔,
从草丛中捡了两、三个叫着“柴头梨”的果,
在暮色淹护下回家。
2004-9
《棕树》
棕树仍站在房前屋后,
叶子更替,日子改变,
与之擦肩而过的
是世间飞过的时光。
瘦小的干裸露在风中,
树上的果
不在垂涎于今日的少年。
棕毛,每一、两年被父亲割下来,
打制蓑衣和床垫,
穿上蓑衣,在风雨中劳作,
躺在棕垫上,在移动的家乡上
睡得安稳。
从棕树采摘来的果
在石头捣打,脱掉皮壳,
果肉洁白,
吃进肚子,心灵洁白
在乌云下行走。
2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