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漆黑

一下子就暗下来

我说：“喂，过来呀！”

我是说，一片片长羽毛的光

安静眩目

像你的身体

给我带来水杯、鞋和衣服

你的身体瘦，很瘦

安置了我神经

一下子，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一下子，我就敢说出口

幸福那种洋溢的感觉

02

你转身

抱怨头疼

不舒服，哪？

那些细微的咳嗽

带动我身体相似的振动节律

我下床

拧开灯

翻翻抽屉

什麽药都没了

要不喝口水

要不起来吧

我陪你坐会

靠着我

陪你，把你的病毒传染给我

陪你，让我替你降温散热

我们烧成一个温度

我们一起住院

睡白床单数点滴

一起病情恶化

一起统统死掉

我们大声说话

装成勇敢的战士

我们得相互抱着

抱紧

我们不怕

只要在一起

03

那一秒

我想了想你

很突然

先是脸

后来还是脸

一下子

到处都是

整齐让人眩晕

它们中有张是你的

我怕我认不出

就绝望地喊出你名字

           04

别把我当哑巴

我可不会说出

你好，你很好

你的身体，哦，你的灵魂

我总想停下来

我总想停下来，在陌生的十字路口

手臂那麽一挥，就随时有搭乘的车

捎我去天堂或者比天堂更远的地方

我愿意老实坐在硬座上，呆在缓慢的旅程中

一路而下，始终把头朝向窗外目不转睛

打量田野湖泊村落城镇，呜呜的鸣笛

我愿意打开身体内全部的耳朵听

不会嫌身旁嘴巴的絮絮叨叨，保持笑容

我想停下来，投掷最后一次

下一秒，就交割身上最后一丝线头

面红而赤，却高傲地站稳在

赌徒堆中，呼唤更猛烈的哄笑和戏谑

在我很脏的时候，还会有双手伸出

从腐臭的垃圾箱中拣拾我

我就是那个最矮最黑的玩具熊

甚至不那麽毛茸茸那麽可爱了

还会收获注目礼和幸福的抚摸

我想停下来，就那麽一下子，一刻也不等

像多汁的毒苹果卡住白雪公主的喉咙，紧凑有力

就那麽一下子，急刹车一样停稳当

好了好了，我就只说这麽多。

                          今日无事

今日无事

当报平安

不用坐禅

棋局抛开

今日无事

不登三宝

我佛慈悲

贫僧休息

喝茶找杯

开水烫嘴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茶淡水凉

杯空客散

发发短信

讲讲段子

闭上臭嘴

不再烦你

诗歌论坛

劝人打架

今日无事

天蓝日暖

吃饱睡足

醒后发呆

爬爬格子

解解闷子

翻翻旧信

泡泡身子

动动凡心

就不想你

施主请回

如来观音

有何公干

来日方长

撒秧拿腊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快活快活

                       一江水绿冷

朝天门码头，细瘦的诗人

面色发白，钻过吱呀的扁担

聒噪地讨价，生硬推搡开，

裸膀子怀抱粗绳索的挑夫

起雾刮风，头颅缩回衣领

尖叫的码头轮渡催促早出发

今晚，它将诗人带走

启锚时，他失望地吐出肺泡里的烟尘

你正像一阵风疯狂刮过城市

梯田式的地形和那些肮脏的布局

那些冰冷的硬石头，一次次歹毒地绊倒你

你埋怨交通、坏天气以及其它微小细节

转身，猛吸口烟蒂，虚弱地摇晃

比船舷震动还甚，登船，

把浊痰咽下，身影投进江水

扯得很碎，一明一灭

天边的云朵，岸上的房屋和街蜷缩着

倾斜大踏步跌出视野

江水灰绿灰绿，漂浮垃圾，各种废弃物

摇动船只，兽脊似的发黑的群山

越来越远，更远， 模糊的黑点

最终消失，诗人抱成一团

很长时间持续颤抖，滚过一江冷水

从此退踞北方，卡在狭长的角落

苟延残喘，头颅沉得更低

作息紊乱，暴引暴食，破罐子破摔

弹烟灰污染天空谋杀婴孩，在深夜

哇哇地随处呕吐，包括绿胆汁

一块缩小的心、变形的肺叶

尖利的咳嗽渗出发白的血迹

他，下滑进更大的黑暗，深刻纯粹

比黑还黑，彻夜痛饮流涕

依然被失眠困绕，依然

原地站立，克服目眩和自身重力

反复删掉诗行，反复

折断铅笔，磨损纸张

你好，他说这些，可能言辞还少

掉头溃逃或刺瞎双眼

够了，他说，够了

卸下重负，些许语言

铠甲头盔和一支矛一副盾

割掉欲望，与诗歌绝交

够了，排斥女人，够了

沉醉指间逃逸的烟尘

朝天门码头，船只远出视线

沉得很深，朝天门码头

一江水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