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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层〉 <十八年了>
那个男人 他就坐在离村子不远的长山头上 啪嗒啪嗒抽烟 很多年前 我每次都会在我母亲做完晚饭后 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他 他便会转过呆板的 黄黄的 枯瘦的脸 跟我一起回家
那个男人 他就是我那神经不正常的 善良的 沉默的二叔 他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穿梭>
这个时候 我正踩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车上坐着祖父 旁边是流着鼻涕的祖母 他们都染病了 我想起那一年的冬天 在挂完药水后 我就是这样载着他们俩 穿过了茫茫的黑夜
〈枪〉
你在地上爬的样子多累 举着一把软软的枪 枪口朝着底下 你多想把它挺起来 被一个牵着来回地跑 直到他进了一间屋子 你才站在外面 狠狠地 点着香火 你才知道那把枪 它曾传给你的父亲 可你摸着逐渐长粗的喉管 又把你父亲吓得矮了下去 明天是他的生日 你得第一次试射你的子弹 以庆祝他即将到来的 过早的更年期
<变性>
我要做一件无比伟大的事 也就是在明天 我将成为另一个人 我将不具备雄性激素 我将挺着饱美的前胸 涂一口樱桃小嘴 还有屁股与腰部过渡的中间地带 那有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一只火红色的河蚌 多么不可思易的未来 我将在明天 携着我的男人 普希金 贝克汉姆 或是腰缠万贯的老头商人 我将带着他回家 而我的父母 他们早已在门口接我 他们被我吓怕了 他们瞪着陌生的眼睛 给我们买菜 做饭 烧酒 我于是吃了一生中的第一顿美餐 然后躺在床上 那张我前生 已经睡厌倦的床上 与我根本不爱的男人调情戏乐 做谁也不敢想象的爱
〈终点〉
有一点血 从他的指上 流了出来 不停地往下掉 他不停地抓 他用两只手去捧 血越流越多 到后来 他索性坐到 水泥地上 等着血 慢慢地流下来 他就这样坐了 好些时间
〈夹层〉
悬在我头顶的灯 照亮了我外部的病菌 那些松散的集体 但我并不感谢 因为它直指不到我体肤深处 那些更为真实的 正在填补生命空缺的东西 它们被称做细胞
这个夜晚 我活在光明与黑暗的 薄薄的夹层里
<对回忆的重复回忆>
能见度极低的夜晚 我看见一群鸟 哗地一下 从林子里跃了起来 它们朝我左边的方向飞去 这颤动的迟疑 使我猛然想起来 就在它们提脚的地方 或者更远一些 有一块石子 是刚刚被我扔过去的 我没有必要撒谎 我,就是这样,望着它们,望着这夜晚 直至逐渐逐渐地丧失视力 我,仍睁大着耳朵
<对生命的再次提及>
那个夏天的午后 我坐在长长的薄薄的富春江畔 抽了一口烟 烟从我的嘴里吐出来又吸回去 茫茫然地 我想起十多年前 光着屁股的我 一口气 便游到了对岸 可现在 我更年轻力壮 更富有喧闹 可我偏不敢再纵到水里 我只是沿着某条曲线 往下游走了好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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