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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
第一重:石雕
父亲还是走了
放下锄头——
一整个夏天它在墙角发呆
怎样的风推动一朵不祥的云
放下玉米——
野草无赖地阻止她们长高
长成骄傲的孕妇的样子
放下布鞋——
最后的船停泊在炕沿下
一只紧挨住另一只
放下没尾巴的小白猪
它不久死于流行性口蹄疫
死后安葬在枣树下
放下烟和白酒,书和花茶
这些装饰生命的花边
永远成不了救命的稻草
放下河流与风景
一夜间遍地奔走的荻花
倒伏在十月的风暴里
妻子儿女放不下,也得放下
死神打败了爱神,战争持续四个月
预谋却是很久以前的事
父亲走了,永不回头
虚空的门訇然关闭。虚空的
门上,正面雕着缥缈云纹
背面是十万青山
第二重:木雕
往事装满七十一辆马车
一一来到窗前列队
七十一匹白马踏碎脆薄的黎明
无数简单的日子涌来,奢华地
撑起你年轻的笑影,穿过冬季
回到五月麦子的海浪
蒙在我眼睛上的红头巾
红了河套和树林,云朵和山羊
草帽,蜥蜴,懒散的木犁
我怎样快乐地抱住你的腿
喊你:爸,我抓住你了!
——这游戏,哪怕再重复一次
只一次。让我趴在你背上
重新测量草皮的暖和艾蒿的香
啊,不,这一次让你趴在我的背上
让我背着你在大地行走
让我的脚代替你的,受苦,翻山过河
只要一次。你孩子似的牵着我的手
答应我,永不走失
可林妖还是劫持了你啊
我只看见虑空的门,在风中摆动
正面雕着森林,背面还是森林
第三重:冰雕
就让无边的痛苦和药丸回到火中去
让火苗儿闪耀冰的蓝冷
让冰成为站起来的水
水,绕着村庄走动
水的精灵们踮起脚尖扇动翅膀
水的挽歌,比蝴蝶轻盈
这是一出舞台剧么
主角是你,你却始终藏在幕后
我们盼你出场又怕你出场
七十一辆马车护送你上路
七十一重月光为你白银铺道
七十一把锁纳,吹亮星辰
父亲,为你送葬的不都是亲人
却也没有一个仇人
离你最近的,以后也不会最远
可我终是不懂,不懂
阴与阳中间究竟隔着什么,隔多远
火车要运行多久才能抵达那一站
穿过泪水穿过两个氢一个氧
穿过梦境梦中的一千零一道篱笆
穿过冰雕的门,门后面湛蓝的海
附:墓志铭
这里安睡着一位老人
一生坎坷:有过两个女人,留下两儿三女
一生艰辛:拿起粉笔是乡村教师,握住锄头是地道农民
一生平庸:就像你低头看见的一棵草,或者,抬头看见的一棵树
一生少有病恙:晚年意外被癌症绊倒。享年七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