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22)
(1)
你写呀,我写呀,
像小贩吆喝着,看那手持纸币的胖子
在水果摊边满足地翻动苹果,桃子
把一个烂的捡出来,丢到电线杆下
你写呀,我写呀
天气闷热,那么多烂的,不是虫咬了
就是货运时擦伤了
你写呀,我写呀
这块街道安静极了,胖子上了公共汽车
春天腐烂的声音,比汽车开动的声音小
是你听见了,还是我听见了
你不说,你还是说:“这年头,水果烂得多
买的人少。”
我又埋头下去写,像那个小贩埋头做生意
仔细地捡出烂的,丢掉
你比任何时候都虚心,从秋天里探出脸
向一个老贩子要火,“什么日子去一趟烟台,
结个伴。”
我从寂静中抬起头,看到了你湿透的衣衫
沾满了碎树叶,油污
一辆大卡车,它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中
像烟台一样遥远,清晰
你粗着嗓子喊:“回家罗,给老婆捎了一件衣服!”
只是从那长长的头发,我还看到了一点
迟疑,和忧郁
你突然转过身来,又大喝一声:“没有一个烂的。”
满街的人似乎都未听见
我写呀,写呀,整天不做正经事
要把腐烂的春天救出来
在诗中做不到的,你在生活中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2)
穿蓝格子衬衫的安徽小个子,一个早晨在修理
那辆破烂的改装车。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他的妻子
像本地人,跛着腿,跑来跑去拿钳子,扳手
一拐一拐的样子,有点好笑
她小声对她的丈夫说:“田镇的煤涨了价。”表情
怪异,她的丈夫毫不理会她,钻到车底下
屏气焊一根缠得很乱的电线
一个早晨就要过去了,安徽小个子终于爬起来
绕车子转了一圈,搓了搓满手的油泥
像只猴子拉开驾驶室的门
破烂的改装车响亮地冒出了黑烟,在清冷的早晨特别
刺耳
车子跑起来了,一拐一拐的,像小个子的女人
有点兴奋,不远处就是田镇煤场
刚一上坡,车子吃力地冒着粗烟,
又熄了火
小个子快速地从驾驶室钻了出来
在不远的修理店傍,小个子的女人有点沮丧
直到小个子向她招手
她才一拐一拐地跑过去,拿着钳子,扳手
(3)
正街口是一快热闹的地方,挤满了
水果摊,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
一块暗褐色老人斑散着衰弱的阴影
春暖花开的日子,她穿着厚重
像一个有风湿病的人,畏寒,眯着眼望阳光
松垮的绿军装,有一只苍蝇吸在上面
好久,没有人在她的板车旁停留
没有人问一声:“橙子多少钱一斤?”
她失望地盯着一个青年人走过来,又走过去
到另一个小姑娘摊前称了几斤苹果
她弯起身子,把水果箱子整理了一下
动作很大,显然是想引起路人的注意
一个工商管理员走过来了
老人脸上的皱纹往一块挤,成了晒干的橘皮
陪着讨好的笑脸
那笑就像哭,在暖暖的春光中扎人
工商管理员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一群苍蝇嗡地飞起来,正午的阳光晃眼的亮
(4)
有二十几个人围在一块,他们是一些到傍晚
来散步的人,退休工人,干部,恋爱的学生
外来打工的泥匠,卖晚凉的老人
他们往夜色中走,他们暂时像飘出生活之外的影子
灯火下的小城镇,
酒杯刚刚晃动,霞光挂在电线杆和煤厂的上空
比一匹晾晒的缎布还新鲜
他们中有一个讨饭的小男孩,拿着压扁了的有漆花的
铁碗,上面放着几张一角两角,脏脏的零币
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有的人向他喝斥,有的小孩会丢给他几角钱
像同情一只受伤的麻雀,迷路了的猫
这时,这个小孩会咬咬嘴唇
显得有点委曲,但他很认真地鞠躬,不停地说谢谢
煤厂的烟一下子充满了天空,灯浮起来
车辆在堤坝下不停地转换方向
现在,看得很清楚
他们围在一块,中间是一盏竹杆举起来的灯泡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穿着时尚,像个局长夫人
她在唱地方采茶戏,是《叔子扳笋》,有点诨
拉二胡的老头拉得很起劲
晚风吹过来,要饭的小男孩也挤进来
他向胖女人递上两角钱,像递上一把风,又跑出了人群
灯光越来越少,
一点点的熄灭,星光落下来
落在一张黑黑的有点惊慌的脸上,夜比井还深
白纸黑字(5)
他脸上长出的一块漆!大家都叫他马师傅,
笑嬉嬉的,那块漆一动不动,傍晚锅炉边很热闹
一个个铁桶,冒着热气,厂门口的一棵柳树似乎
也要冒出热气
他埋头往炉膛里铲煤,现在人多了
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大家似乎把他忘记了,就像没注意他手中那把
黑黑的断了柄的铲子
从来就没有人插过队,他脸上的那块漆很威严
有一次,大家主动给他的老伴让路
马师傅比马还快
把老伴的铁桶狠狠地丢到后面
铁桶咚咚地滚到厂门口那棵柳树下
破了好几块斑
前不久有人说那个马师傅死了,有人问:
“哪个马师傅?”
那人说:“就是那个丢铁桶的马师傅。”
冬天还没有来,
那热腾腾的水气让人怀念,大家说这话时
好像还有一点伤感
(6)
装璜一个店很麻烦,拆去过去的架子
那些东西看起来都快烂了
拆起来,摸到的是冰凉的铁,缠得很紧
不小心手指就划破了
有些东西拆下来了,还真舍不得丢
这个旧柜台,用铁丝纠纠也还能摆烟酒
小丽说不行不行,拆拆,全拆
小丽的一颗虫牙,像春天的一枚树叶般
鼓舞人,她穿了一条新呢子裙,跑来跑去
指挥大家
把蜘蛛网,小虫子,扫干净
破破烂烂的都运走,“那块油布也不要!”
小丽的厚嘴唇让人着迷,春风无尽
电工看晃了眼,险些从梯上甩下来
一只大壁虎稳住了身子
小丽在下面喊,像一个真正的小女人发出尖叫:
“壁虎!”壁虎,一个影子
比春天还聋,大家都埋头干活,小张把那块匾丢
下来了,声音大得吓人!
那块匾上写着:国营东风百货商店
上好的油漆红木,颜色变暗了,一颗钉子
从崭新的破损处露出来
小丽闹钟一样呼唤:“把玻璃装上去,吃饭。”
(注:小丽从小就在这家国营商店买酱油,棒棒糖)
(7)
律师的领带打得很整洁,在立交桥下
他喊住了王雄,一头焦黄的长发遮着营养不良的脸
冰棒纸吹起来,在一群人上面打漩
这不影响律师的严肃,他把王雄拉到一棵梧桐树下
树上有一只黑鸟在叫,律师的声音比鸟大:
“你不能作伪证,你对你的每句话要负责!”
王雄显得有点激动,头发像冰棒纸一样漩起来
活活一个卡通人物
他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他,是他,那个王八蛋
他杀了我的妈妈
那个王八蛋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有时还带女人回来
再不就是输了钱向我妈要钱,那个王八蛋
常常深更半夜回来,他打人像踢狗一样
王雄的脸发紫,
手在抖动
黑鸟哇的一声飞走了,一个放学的小女孩往树上扔石头
王雄停了下来,望了望来来往往的人
律师头上的一块疤在发红,他还是很认真地对王雄说:
“你不能作伪证,他可是你爸爸。”
王雄没有说话,愤怒地站在那里
更加像一个卡通人物
(8)
鸡啼两遍,母亲就起来点灯,点了好几下
漆黑的村庄才有一星亮光
好像从露水中跑出来的光,母亲披着衣服便
进了厨房
炒花生蚕豆,炸小荷叶鱼
那一年,刚恢复高考,大哥考起了大学
全家第一次有人出远门,
大家充满了希望
大家脸上的玉米屑渗出了水份
在龙坪镇低矮的候船室,父亲抽了二个多小时烟
汉九班才冒着粗壮的黑烟
击打着白浪,靠在一排柳树的堤边
江水的浪一层层涌过来,涌进了无边的晨色
父亲挥手,
似乎是对一只陌生的船挥手
大哥挥手像是对乡村美景
挥手,像个深没的诗人
多年后,在一次酒桌上,大哥说
当时船快开动时,他憋着尿
很难受
多年后,大哥当了老板
总爱讲一些诨段子,引得女人笑喷了饭
(9)
一只蝉儿,伏在苦楝树细碎的树叶下
白浪滚滚,一座村庄
伏在大地细碎的叶下
两个影子,遮不住一个跑向河流的小孩
一只蝉儿
不叫一声
同村庄一样
忍受着空虚
河流的影子爬上了树林
胜尔揉着眼睛,说:“那是一只哑蝉!”
黄牛,草帽
和河道的鹅卵石丢掉了影子
一条鞭子,在空气中
打在蝉儿和村庄的叶子上
她们忍受了大地的寂静
地主儿,胜尔
在1974年
忍受了命运
(10)
刚砍倒的山竹,堆在清凉的砂石上
她在变枯黄之前,喊叫的是光
物资公司面前的一扎罗纹钢
它散发的光像一笔生意,有点晦涩
一个人的孤独
也会像老鼠咬开一个洞
放出光来
四月,在通往杭州的高速公路上
沿途的山峦,河道,坡洼上正在开放的野刺花
留在记忆中,剩下的只有光
如同一堆残骸
虔诚的老妇人,在礼拜天
唱赞美诗时
额上闪着圣洁的光
行将就木的刽子手
也会放出光,一种腐烂的光
秋天的一只眼睛瞎了,它
能看清世界的
阴影
一首诗截成几块,光
将它缝为完整的树叶
(11)
侏儒吸在花圈上,一大堆花圈,鼻子上闪烁金粉
这样的一只黄蜂,左右旋转,从人们的遗忘中跑出来,跑
出来,筑了一个巢,在花圈店里,不停地拔打着手机
好像同一个纠缠不清的死人讨价还价,一只工蜂进进出出
忙着在各种悲戚的面孔上采蜜,贴标签,她的细眼睛
她的碎花裙,让侏儒保持了黄蜂的体面,威严
侏儒相信,春天总会来,花儿总要开,生活会找到营养
不管是高个子,矮个子,英俊的,丑陋的,贫的,富的,
娼妇,烈女,战士,恶盗,伟大的领袖和卑微的农夫
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这样的生意总有做,来来往往的人
这里都准备了一个,当然,有时候生意会更好,死的是
局长夫人或书记的老娘,工蜂的翅膀抖动不已,好像花儿
开得太多,太耀眼,还是侏儒临阵不乱,一一指点说:
“王科长,发票给你开了,多开50?嗯。”
有时候生意孬,侏儒就想,他妈的怎么不死一个局长老婆
死一个局长有什么用!同死一个乞丐隔不了多少。
这只黄蜂,只不过是一个侏儒,现在走在街上像一个局长
有人同他打招呼,握手,掏烟,称兄道弟,这只黄蜂
一大群花儿飞起来要采他身上的蜜,像一群苍蝇要在一堆
狗粪上找到营养,工蜂一次次坚起剌来将她们赶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肠。”黄蜂的美好时光,
他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又回来了,开车的,携儿带女的,
他们很风光,让侏儒感到很习惯,他不习惯悲哀,他只是偶尔想
为什么买花圈的人,他说说笑笑就把价钱谈好了?黄蜂
有时候也想从这一大堆花圈中飞出来,
这窒息的东西,比鼻血还稠,他想他也许前生就是做了这生意
现在成了侏儒,
下辈子会成为一只工蜂,工蜂说
(12)
那座山现在看清楚了,翠微一片
那座山在河对岸,上班的路上,一拐弯
就望见了,还有一个巨大的烟囱
在以前好像总有阻碍,看不清那座山
拐弯的时候,怕撞了人
今天下了雨,徒步走在街头
到了钟楼快拐弯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山,让人入迷
街边的花树枝叶摇摆不已,雨后的阳光
让事物浮起来,
零乱的车影,风抓住了每一个行人
只有那座山,像个阴影,在下沉
似乎有大海在下面
抓拄它不放,不让它飘荡
(13)
她们早已不会飞翔,飞翔是
一件多么轻松美好的事
这些灰色的斑鸠,耷拉着翅膀
蹦来蹦去,
寻找着谷粒,在街路口,菜市场
她们蹲在人群的低处
露出油黑的手,或者说爪子
给那些快要枯黄的菜叶
浇水,一次次浇水
让它们更新鲜一点
把萝卜上的泥土抹去
抹出白嫩的躯干,
萝卜白菜同一只丑陋的斑鸠
好像两件杂物,堆在一块
时不时,有人像林中的狐狸
过来了,引起骚动
蹲伏的斑鸠特别敏感,
这时真是连蹦带飞
翅膀紧张得出了血
一个劲往街巷缝里钻
她们逃跑的时候
甚至不敢发出一声咕咕的叫
她们熟悉这些厂房,楼群
熟悉这些下班的人流
她们相信,那些戴手琏的银行职工
总会撒下一些谷粒,让她们
拍拍翅膀
黄昏比画还美,她们
现在真的是有些累了,一拐一拐地
回去
其中的一个背影,
进了无线电厂破败的宿舍楼
她立在黄昏的风中,头发蓬乱
从没有直过腰
她就是
你的母亲,她
喂养过你,像那那些洒在大地上的谷粒
(14)
灯光回到一块潮湿的木头里去了,灯光回到砂石里,回到垂死的脸上,
灯光要找到一个穷人,灯光要找到一个烂铜的村庄,从安徽亳州开始,一棵枣树
一匹乌驹,灯光要回到草丛里去,回到灶台上,拉住那些破旧的衣襟,灯光
被河流追赶着,灯光往一把剑上钻
灯光要闭熄自己,秋天到处是腐朽的木头
在那些烂开的木屑上,灯光像一群尖利的蚂蚁,跑着,跑呀
(15)
大地需要破裂!潦倒的村庄,“枫叶落纷纷,”
在宿松的路上,一只豺狗贴近了秋天,有人在山林等待已久
刀片一样的枯叶,吹到了湖北黄梅一带,山峦如怒
让蟾蜍爬上你的脸,这愁容,有战国时的颜色,这旗帜从泥土中飘起来
从胸腔中喷出来,火呀,镰刀,土铳,镖,“还要留恋昔日的时光?”
叹息,痨病,苦役在树根和塔石中,生长得太久,凝固得太结实
大地需要圻开!那些虚弱的诗人,他们的鬼把戏比野猫叫还不如
来吧,孩子们,唱一支红米饭南瓜汤的歌,你们就要出发,仙女的星星一大簇
让大海在你身体内流动起来,海啸,冲上空中!
在大地深处,落叶纷纷,这不只是秋天来临,不只是村庄的命运
(16)
修一台嘶哑的黑白电视机,当夏天的嗓子撕痛,
芝麻地里影子模糊,
一堆糟糕的零件和电路图,你试图找到一棵折断的霜树
那里散发药材的气味,也许就是一根不冒烟的钨丝
轻易地隐藏了河流,清澈的呼喊
现在,走散的银鱼又是多么清晰,你的焊枪
对准蜡黄的面孔,这叫你犹豫,甚至恐慌,
你一次次避开呆滞的目光,在昏暗的修理店内面
把一百盏白炽灯,通电,
你双眼深陷地坐在一堆破旧的电器中间,比流出铜锈的
蓄电池还疲乏,沉腐的思想,
抓不住欢快的手臂,窜入高空的云雀,
一百盏灯,一齐挖掘夏天的内脏,你像一只逃跑的蝙蝠
在黑暗中了解真正的飞翔,把自己压进一根线路,
一粒电子,或者精子,
街头从不需要这些修理,他们围坐在夜食摊,
喝烈酒,他们这些铜铜铁铁好像从没有坏过
他们看见蝙蝠,肯定会骂一句:“阴险的瞎子!”
你感到溃败,你修理了多少小心脏,湿床症
伴随了你三十年,岁月都断路在这台黑白电视机里了
你想拆散它!就像拆散自己,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这样的活儿又脏又费力
你把翅膀先拆散,安心地陷进去,像一个崭新的零件
(17)
雪白的天空,把青草栽上去
最后的纯洁土地
把饮烟搬上去,像嫦娥那样
安家落户
有一棵桂树,叶子落在袖边
清香和白兔和寂寞和爱情
和岁月
越洗越白,只有河流一样的月光
这多么像民间贫苦人家的生活
朴素,简陋,宁静
风似乎吹走了一切
时光
清新,像广袤的虚无
要把油渍的布匹在天空铺开
要把花草种好,这梦想一样的图画
(18)
在清澈和幽暗之间,一条鱼
变换着季节
有时安静,形同水滴
混浊越来,把风暴带进了
海藻的胸膛
除非大海的波涛变成了苍石
鱼
同样比一堆珊瑚还沉默
在街边向另一块水域眺望,乡村
的美景中,母亲
在水藻样的树林中
喂养着一条小鲨鱼
一条透明的小鲨鱼
当她在杂乱的楼群中游动
时不时露出犀利的牙齿
闪耀着白光,像海洋的本性
她只是护着母亲,
在八百里河流中,安静地衰老
(19)
遇到一个悲哀的人,一个在桥墩下,影子
映在水波上的人,又转到超市
挑选瓷器,在悠闲的孕妇旁,你仔细地翻看商品的日期
你看到了将来,
幸福一样的悲哀,瓷器的幸福
孕妇的悲哀,这些藏在流水中的银饰,在人群中
你还要赶到一个集会场所,市长在讲话
当然不是讲瓷器,
你像所有的人那样严肃,
那么多人齐整地坐在木椅上,认真作记录
风扇巨大的声音,
让人感觉这是假的,没有破碎的细小的落针的声音
刺一下你
直到再一次看到那个悲哀的人,尽管现在
他在大口吃西爪,衣袖上沾了汁液
夜灯初上,那人的悲哀和一棵梧桐树
变成了无所不在的阴影,
购物的人流,灯光在浮动
从那桥边过来了,一座城市往水里汇合
你听到了瓷器流动的忧郁,
每一件新鲜的商品,同孕妇
从阴影中
吹来银杏遥远的清香,贴着树荫的水岸
(20)
“不只是一群剑齿虎失去了森林的威仪,是
南美洲的大草原在堕落,土拨鼠安好了家”
“回到大山,在青藏高原生儿育女,啃着石头
把生活继续,蕨菜在酒桌上成为珍馐,多么可耻!”
“很久以前,一只奔跑的野兔
被秃鹰撕得粉碎,就像大风把那些树叶吹进深渊”
“也许,这不是栖居,河流的废墟,灯光比狐狸
的腥味还要迷惑夜行人,可怜的书生,”
“把一座城市变成森林,把酗酒的人带到低矮的山坡上,
做一声狼嗥,也是不可能的。”
“贫困者有负他的贫困,
他居然写出了诗篇,为颓废的美景谱曲,而不在深夜醒来……”
“而不像一只鳄鱼,让伤疤变成坚硬的厚甲,
保护了自己,然后像树桩一样等待,忍耐着牛蝇的叮咬”
“在街上最后的一个人,不是冷夜乞讨,他的独步
形同一只真正的犀牛,所有的伤害都有不至于让他失去力量!
(21)
玻璃钢扶手,大理石阶梯,寂静的大楼,一个人
在楼梯想到,从前
一个小孩上桑树,新鲜的树叶旁,乌亮的桑椹上
一只黑蚂蚁在跑
一只黑蚂蚁一次次穿过街面上的树荫,想到
河面上落满森林的阔大树叶
一次次穿过这棵老香樟的树荫,一个人的背上
落满碎叶的影子
一个人一次次绕道穿过这片树荫,让一些斑驳的影子
落在背上,落在背上的影子
像一只豹子身上的花纹,宁静的黑白花纹
一次次让受伤的豹子不发出一点声音,森林里
能听到黑蚂蚁吃桑椹的响
(22)
在傍晚的出口,阴暗的霞光,烟柱,酒店的水晶灯,梧桐树潮湿的疤痕
人流车流,混浊的流水,蒙胧的浮尘,在每只眼睛里驳落的光,飘在空气
和河面上,在往街中心的夜色中,能够看到一排光洁的窗橱,还有一棵
丑陋的柳树,所有的车子都要绕过它
站在电视塔上,只看到阴影和灯光
只望得见长江浩浩荡荡,烟烟波波的长江,藏起了身子的长江流走了一切
月亮照不见的包房,河南妹子为承包头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得肉嗲嗲的
风吹动了树叶,星光下雨一样……大地的虫子,他的背影
多年前,途经渤海湾,目睹一座海边小城大停电
大地恢复了她的美丽,就像在比电视塔更高的山上,大地恢复了宁静,大海不言语
在夜晚的出口,河南妹子坐在店门口,等待一盏盏灯光熄灭,
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她的山里小村
那里的灯光静得让她害怕,她像一棵丑陋的柳树站在风中,摆动着破碎的叶子
在夜晚的出口,没有人流车流,只有零星的暧昧的生意,和虫子一样的呻吟
风在吹,长江快要到了入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