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或回忆的颜色》

我听到你在背后喊我。你衣服上的
颜色，在空气里流过，仿佛
早期黑白影片中的慢动作，有着
很好的修辞效果。你的头发
刚刚染过，在五月，仿佛勿忘我
蓝紫色。或接近回忆的颜色。
由蝴蝶带给我，这是真的
我见过城市里的蝴蝶，在黄河花园里
想起我，她说起卡布基诺。说起
勿忘我。恰巧那一刻，我正坐在
她楼下的咖啡屋里，喝着卡布基诺
而她穿着睡衣，从我面前走过
那睡衣的颜色有点黯淡，但不会熄灭。
2003/5/28/

《五月：最后的片段》

一开始你就抱怨：这个五月多么黑暗
和善变，一切本可从头再来
但事与愿违，黑暗来得过于突然
我们毫无防备，甚至不曾拥有
和热爱：地铁。街道。和城市上空
流动的云彩。我们只能被隔开
或郁闷的坐在别人面前，唱着：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们
声嘶力竭的呐喊，充斥着整个春天
仿佛废弃的易拉罐。直到
开始时的抱怨，在黑暗中走远
直到有朝一日，我把这个世界
给彻底倒置或推翻。请记住：
这是我最后的悼词和留言。
2003/5/29/

《坐在夏天的台阶上》

你靠着我的肩膀，坐在夏天的台阶上
仿佛影子和墙。有一天那么长。
或者说，不止是这样，你还很贪婪的
吃着我买给你的草莓冰淇淋
那些甜和凉爽，停顿在舌尖上
不止是这样，你甚至抢去了
我四分之三的甜筒。布丁。伊力苦咖啡。
和香草冰砖。无论如何，你吃不完
不过没关系，你说，我会把它们建造成
一座豪华别墅，仿照哥特式建筑
然后，看着它们在阳光下融化
融化的过程持续了一刻钟，但充满激情
仿佛早晨的露水，幸福，短暂，却一生永恒
2003/5/30/

《行走或落泪在夏日街头》

独自行走在夏日街头，好比左手拉着
右手，右手藏在背后。你无限感伤：
我落泪在夏日街头。我单凭想象
还远远不够，除非陪你一起加入
疯狂的购物族。可我现在仍居住在
隔离区。感伤过后，你快乐的
向我描述：狗狗的发卡。这是新的
有着粉色的边夹。绿紫色的太阳镜
也是新的。还有漂亮的衣服：
T恤。七分裤。这让你高兴和满足
之后，你继续行走在夏日街头
而我却死死盯着盘子里的鱼，苦于
不知该从何（头部，腹部，还是尾部？）
下手，并美滋滋的吃下第一口？
2003/5/31/

《拯救，或毁灭之歌》

你在电话里说：今天天气很热。我知道
你想表达的远远不止这些，这不符合
你一贯的风格：快速。尖锐。和直接。
接下来，你说：拯救和毁灭。或者说
我热爱毁灭。我属于其中一个。
茫然。困惑。却又不知所措。倘若
没有拯救，或拯救之歌，我想
我也会和你一样，热爱终结和毁灭
但这个世界自有它的宿命，还有
爱情。疾病。以及我们百感交集的
一生。在突然安静下来之后
你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要在这个时候
爱上我。爱上我们最后的拯救和毁灭
2003/6/1/

《第三只蝴蝶》

中午。我在餐桌上写下苹果。西红柿
和荔枝。但我一个也没有吃。
因为你的误导（或诱导？），我写下
第三只蝴蝶。区别于一只，和另一只。
然后，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看到了吗，就是在你肩膀上
刚刚飞走的那只？无端被冷落
却无以诉说。除非你在我面前熄灭
如洪水里的花朵。除非你不爱我
否则，我宁愿做第三者，仿佛
第三只蝴蝶，对结果一词保持沉默
2003/6/2/

《写在解禁之前》

走之前，再次环顾这房间，冷清，黯淡
再次提醒自己：在门外。我孤单的
开了一天。那么短，仿佛瞬间
几乎无人看见。我在阳光下翻着
一本书，或女友的照片，或
你在早七点的留言：我正吃着饼干
这是我的早餐。已经第十四天
换句话说，明天你就可以陪我一起
走出隔离区，假如你愿意。
你会低声跟我说着再见，或：欢迎你
回到我们中间。可我说的是明天
而非现在。明天，仿佛野兔的脸
或我的埋在报纸里的脸，多么自私和贪婪
2003/6/3/

《在中断的旅途上》

在中断的旅途上，有你的唇膏和面霜
有五月的烛台和蜡像，有遗忘
有阴影和恐慌。事实上，你的言词
比较夸张，倘若撒谎，你将不可被原谅
比如波浪。比如毁灭已久的信仰
据说，这是一种时尚，不比真理
在火与冰的碰撞里逆流而上
实在难以想象，在中断的旅途上
那座移动的雕塑，竟然
美得让人如此忧伤和绝望
2003/5/15/

《五月十六日随想》

我躺在天花板上，翻开书本上的月亮
或1948年的希腊画像。融化的白糖
把光线里的灰尘（或灰尘里的光线）
吸附在衣服上。仿佛模糊的蜘蛛网
容易重复和遗忘。在容易折叠的
地方：空白或间隔行。补上：
思想和时尚。让它们彼此
交织、碰撞，直至产生倾斜和对抗
往往就是这样。我躺在天花板上
把一幅消失的画像，还原为
另一幅静止的画像，细节有所保留
倘若可能，我将试着利用
书本上的月亮，洞悉事实的真相。
2003/5/16/

《废墟》

我躲在屋檐下避雨，瓦片已被人
悉数抽去，但有何意义？
一座废弃的建筑已经死去，并被我们
扩大（或缩小）到一个词：
废墟。阔大而潮湿的残迹。
即使没有倒塌，一个人置身其中
也过于拥挤，一个人排斥着
另一个坚固的物体，反过来说也可以
仅仅是丧失和猜疑，但有何意义？
富丽堂皇的建筑里长满了杂草和空虚
同样是废墟。即使有人长期
住在那里，面对着黄昏或晨曦
即使混合了一个时代的大音唏嘘
即使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他说：对不起。这不可以。假如
可能，我会随你一起回到过去
他说话时的口气，仿佛是在叙述
或酝酿一场悲剧。相对而言
废墟始终是一片静止的物体
没有将来就无所谓过去。
2003/5/21/

《如此而已》

没有目的。我只要求返回，而非离去
在非常时期，被隔离在一片废墟里
影子一败涂地，但寸步不离。
我在这片废墟上走来走去。
困扰我的依旧是孤独、郁闷和焦虑
我吃着粗糙的食物和食物里
看不见的维生素，吃着五本书
而非全部。是这样的，倘若具备
叙述的可能，我会写出一本优越的书
仿佛异教徒。即使陷入
抒情的灾难和叙事的狂欢。在我
叙述的欲望总胜过说理。如此而已。
2003/5/22/

《蝙蝠》

蝙蝠倒挂在屋檐下洗脸，这是听说的
我没必要私自隐瞒。之后穿过火焰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毁灭。
相对而言，蝙蝠更喜欢黑暗
但它的确已经飞走，只是我没有看见
我只在魔术师的镜子里，看见我的
远方亲戚，用斧头劈开一堆木柴
然后把木柴递给了火焰，在另一个冬天。
他像蝙蝠一样，喜欢黑暗
但拒绝腐烂。唯一的方式
是走出坟墓，或退回屋檐。
后面那句话是说给蝙蝠听的，虽然
它听不见，兴许也不需要听见
这理所当然。
2003/5/22/

《否定》

如此盲目的否定这个世界的爱和孤独
否定零记录。仿佛多年生的
草本植物，集体湮没于这个下午
仿佛重金属。如此盲目的揣测：
你一定长着忧郁的山羊胡子，穿着
过时的衣服。倘若你把身体的另一半
悉数奉献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她重复着你忧郁的上半身，却不用
接触。你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
有着不同的温度。而忧郁
早被排挤出去。的确如此盲目
我否定了你一生的爱和孤独
却始终没有否定你对尘世的屈服和自我放逐。
2003/5/23/

四行诗四首

《解释》

真叫人惭愧，我居然会在睡梦里流泪
不是出于兴奋和感动，而是出于
莫名的惶恐：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竟然征服不了一滴弯曲的水。

《区别》

区别之一：一片树叶和另一片树叶
区别之二：一滴水和另一滴水
备注：区别的结果是没有区别
恰如黑暗的极限是没有黑暗

《咒语》

最恶毒的咒语莫过于背信弃义，或
始乱终弃，莫过于自己欺骗自己
好在有相应的真理，来遮蔽或顶替
那恶毒的咒语，或对血光之灾的回忆

《隔离》

我被单独隔离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想着你。这是真的。告诉你
现在，我只需要一滴水，区别于
其余的水，以调和不同的物质
2003/5/23/

《在此之前，或到此为止》

在此之前我没有留意，外面正下着雨
大概因为过度犹豫，而非忧郁。
地面上堆满了废墟。一些绿色的
攀缘植物，从窗口爬进来，仿佛
魔术师长长的绿鼻子，在一面
打碎的镜子里，念着经文和咒语
我在他神奇的咒语里，走进来
又走出去。外面正下着雨，雨水
和我一起被隔离在此地，但
没有被抛弃，我的确没有被抛弃
四面都是墙壁，犹如未曾愈合的伤口
站在那里，这意味着我暂时
还不能离去。我站在镜子里
仿佛红衣教主或传教士，抑或
自欺欺人的魔术师，但我始终
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只顾重复着说
外面正下着雨，外面正下着雨
这味同嚼蜡的句子，令我的叙述到此为止。
2003/5/23/

《坦白》

我抱着一本书，在他们面前坐下来
染着一身的水彩，仿佛钟摆
计算缓慢流逝的时间，似水流年
计算我全部的爱和谎言
第三天，或第四天，细成一根
崩断的线。郁闷和空虚
停留在物质的表面。三个女人
聚在十米以外，放浪形骸
剩下四个男人，围在一张厚木做的
桌子上打牌。现在是下午五点
灯光在他们中间暗了下来
我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抱着
一本书，我爱着天空的云彩
仿佛简朴的钟，在他们面前左右摇摆。
2003/5/24/

《献辞》

要记住所有的颜色，倘若离开了所有的
花朵和书本上的蝴蝶，并在季节里
泯灭。所有的颜色，都来自
我对一座花园的回忆，回忆的细节
渗入肉体，可是我的肉体多么肮脏
尽管我天生具有清洁的本能
混合着兰花、百合和月季的香气
但仍然抵抗和排斥自己。在季节里
我四处迁徙，带着对所有颜色的回忆
带着肉体。多么肮脏的肉体
仿佛蜥蜴，在火里经过了小小的弯曲。
2003/5/25/

《诱惑》

你不断的诱惑我，吃下方格桌布上的
那些水果，吃下五颜六色，但不是
所有的颜色。仿佛一只虫子
我吃空所有的水果，只吐出
果皮、碎屑和坚硬的核。事实上
我只求吃着自己摘来的水果
不求别人的恩赐和解脱。甚至
如你所说，倘若可能，我只吃玻璃
金属。和坚硬的皮革。不吃水果。
以及水果带给我的所有情欲和诱惑
2003/5/25/

《回忆》

不再抱怨。你不可能逃得更远。

——切斯瓦夫·米沃什

现在，或并非现在，我们从别人的
故事里走出来，然后，沿着回忆
漫游。比如在西湖泛舟，或
去河坊街改朝换代。时间不会终止
和停留，你说：不许碰我的手
我的手上印着：沫现紫云雅丽心。
你说：总有一个人会夹着烟卷
走在南山路上。南山路上到处都是
浓密的树荫和扑鼻的桂花香。
当我们坐在静慈寺的台阶上
看着远处的雷锋塔和近处的池塘
看着阳光下人来人往。相比之下
他们比我更懂得欣赏。我却坚持
在回忆里漫游。我爱着自己的衣服和酒
但一切恍然如梦。而我也不再抱怨。
恰如你日后所言：舞蹈者死于雪后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舞蹈和雪
现在是五月，仿佛诱人的水果。
2003/5/26/

《在中午》

已经很久了。我没再去过南山路
自从我把一只蝴蝶的尸骨
埋在中午。并试着记住它的坟墓
或回家的路。已经很久了
我都没有说出另一个人的郁闷
和孤独，在中午。我已经饥肠辘辘
但我并没有停止对一只蝴蝶的
叙述和记录。以及更多清晰的排列。
2003/5/27/

《车过南山路》

车过南山路。天空被浓密的树荫遮住。
风在树枝上，仿佛松鼠，在跳舞
甚至可以拐出一段优美的弧。
沿着道路，追逐着人群离弃的脚步
风穿着我去年的衣服。然而
我和这座城市已失散多年
事到如今，再过静慈寺，我仍可
想起当初有对久别重逢的父子
仿佛两棵树，在南山路上抱头痛哭。
2003/5/27/

《病中书》

房间里消毒过后不久，我开始胸闷
发烧、头晕、腹痛。四肢冰冷。
肺里仿佛塞着一块破布，额上
躺着橘黄色的太阳，头脑中
流动着上千只蜜蜂，腹部
有滚动的雷声，回应着我的不安静
当我打开窗户，风从窗口涌入
如有神助，它顷刻间吹走了
我疾病的一半，或另一半。谢天谢地
这让我倍感轻松。到了最后
只剩下上千只蜜蜂，在我头脑里
无节制的流动。
2003/5/27/

《悔过书》

我们的爱情隐含着宿命，甚至有着
难以解释的悲苦和孤独。对于你
这太不公平，但你从未抱怨
或许你相信我不会离你太远。或许
这是真的，一开始我就给了你太多
爱和承诺，可是承诺太轻，甚至
比不上半杯柠檬。直到现在
我才意识到这一点，而你
却早已音讯皆无，你肯定想不到
我会在若干年后的某个下午
为你写着悔过书。上帝可以见证
我不求宽恕，只求将此记录下来
仿佛安顿一粒随遇而安的尘土
虽然事隔多年，却仍是让我觉得愧疚和不安
2003/5/27/

《难题》

无须回避。面对一个跳不过去的难题
但完全可以舍弃。没有次序
和规律。比如鸡生蛋，蛋生鸡
循环不已。有时甚至可以忘记
屈辱和回忆。事实莫过如此。
但这只是一半的真理，附加另一半的
空虚。我们无从回避。我想我还会
选择一个合适的日期，告诉你：
手势和哑语，莫过于很好的比喻。
2003/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