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钥匙就打开时间之门的诗人
汤养宗
亚东在短诗《一月的游客》里这样写到------
听见一栋楼小心翼翼的黑 楼道里肯定有人 在写信,或者干些别的 但我知道 他并不属于这些房子的 任何一间
他还不属于他自己 门缝里的咳嗽 并不需要一把钥匙来证实 没有什么是打不开的
他还在走,向上 但我知道,他肯定 爬不上楼顶 因为这无限旋转的生活 已经顺着乖巧的楼梯 回到了低处
一首多么完整的可转述和回环的诗,从容不迫,却把一个相当复杂的幻像魔镜的事件降服住 了,写的十分稳妥和不留痕迹。诗歌中本来需要左拐右拐的枝蔓,已经得到控制并且没有妨碍 到我们的视觉阅读。
真正认识亚东的诗歌是诗歌网站《流放地》上,是近一两年的事。按他诗歌中传递给我的艺术气息,我以为其是个年龄与我相差不多的诗人,这次才知道,他只是个1979年出生的年轻人,这让我再一次感慨一个生命体对事物的感悟能力并不受时间和成长的限制。
我惊讶他这么早就在诗歌中对时间问题表现出了自己的有深度的恍惚感,经他处理的诗歌题材场景之间的互置往往是互相反射又彼此取消的,个人精神在诗歌语言多重的复合中显现出了对自我的关照是宽大的,也显示出他善于对诗歌空间多重建构的技能性。他在《阴影》、《小镇》等作品中传达出来的人在时间中的摇晃感,既是他作为一个诗人对待存在与内心之间的严肃态度,也是一个写作者已经辨别到了斑杂中的深度和谐;那种被克服掉的在陈述中能与被陈述的事件拉开距离的能力。说明在他意识中对真实与客观这两个要素已经建立起比较正确的辩证关系,同时对如何准确地表现出事物的本真状态也有了自己尺度。这么重大的诗歌问题,就早早地发生在这么一个年轻的诗人写作意识中,只能说是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诗歌文本是十分敏感的,同时摸索到了事物结构相应于写作的对称性。
从前我只珍惜一面镜子的反光 珍惜一朵花在暗中的祈祷。对于 那个扬长而去的人我从不曾在意,而时光 从不随人的意志而流转。收留 阴影的人却成为另外的阴影 《阴影》
这里的时间并不只是事件和肉体的,它还暗含了精神恍惚中的一种弯曲和迂回,使诗意在“ 镜子的反光”、“阴影”等意象中幻化并弥漫出诗人对事物碎裂性存在的二次修复,给读者的 目光留下了多种的散开的点,却使本来碎裂的事态反而变得可信与完整。他在《担心》中这样 写着:“我一直位那个路过我的人担心/他还不知道/我身体的裂缝里/已装不下太多的时间和 抱怨/……我相信我们只是彼此的一次意外/相信他是为了报答失而复得的鞋子/才对我紧追不 舍。”这里头有着双重的自我和自相隔开的身体,另一个我对这一个我的“紧追不舍”,只是 因为我是“他”的一双合适的“鞋子。”给一个身体以两种时间和两种事件,使我的“亲在” 成为“多在”的一个碎片或一个部件,时间在我们身体中成了没有指向和没有定义的符号,表 现出了生命的多重性与复杂性,从而留下了生命中真实的阴影。这里又能看到回环的时间观念 给写作对象带来的深度揭示。
时间问题已越来越成为所有胸怀抱负写作的诗人必须回答的问题。在传统叙述那边,时间在诗人意识里一直是线性的,主体意识表现在文学中一直怀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功能;这种命名式的抒情随着我们对世界认识的丰富性,已越来越显出它的苍白和单薄,显得它的不可靠性。在破碎的世界性面前,诗歌中符合内在逻辑结构的错开交接式的叙述,更能吻合和体现事物结构的潜在性和复杂性,是一种更真实的抒情。这里头就有着一个回环于题材中的时间问题它是散点的也是逻辑的,那里有众多不断移动着、并难以规约的“点”,这些点既是诗人大 脑中的现实,也是自己语言中的现实,当这些众多的“点”被组合在一起,便构成了我们整体 意识的“情怀事件”时,诗人便摆脱了事物表层给定的时间而拥有了自由的时间,同时克服了 单一看问题的弊病,给写作带来了多向度的可能性,空间的深度和纬度也因此被大大地拓展开 来。亚东的诗歌如同得到大师“面授密笈”般早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使诗歌中的时间之门 十分关照的就对他打开了,这是他的幸运,但也给他未来的写作带来了难度。
亚东的诗歌使我看到更年轻一代诗人那里对诗歌潜质问题的融合性,这是他们必定要使未 来汉语诗歌走向新境地的精神依托。但他们身上也有林林种种的问题需要加以克服,如诗歌平 衡中对多个主题线的归结及语词生成中所能达到的静止点问题。就亚东而言,他诗歌中还有 强化叙述机构的问题,即如何让潜藏的和回环于题材,在表现中与逻辑更稳固地并立;让它们 显得更为稳定和深在些。这里头还是有生命体的强大体验和经验性的不断生成过程,我们期待 着。
2004/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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