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下午（一）
　　
　　    那是一个怎样的一个午后呵
　　　　海风轻轻地吹
　　　　海风在沙滩上 轻轻地吹呢
　　　　我们躺在古朴的阳光下面
　　　　好幸福地做梦
　　　　一株刺梅从胸口长出青
　　　　你都没看见
　　
　　下午（二）
　　
　　    现在你背过身去
　　　　试图忽略 被黑色堤防的下午
　　　　而我爱上了游弋不定
　　　　其实我没有别的要求
　　　　我只是想和天空说一会话
　　　　说一说我顷刻就风化
　　　　的影子 说说一些弥漫在
　　　　空气里的香气
　　　　　　　
　　　　 　　6。一扇门
　　
　　
　　　　雾就这么起了
　　　　似乎起止于同一场寒流
　　　　小隔窗 一座精美的佛面
　　　　从豆芽堆里使劲生长
　　　　
　　　　老祖母站在窗前
　　　　手脚哆哆嗦嗦
　　　　她要扳倒一棵树的枝条
　　　　老了百年的牌位
　　　　
　　　　你不能想象 发生了什么变故
　　　　祖母头发一夜变得花白
　　　　露出黑棉花的被子
　　　　堆在床上 似乎卷着一生的杂乱
　　　　
　　　　我叹了口气 呼出许多潮乎乎的菌子
　　　　不能迈近一步 一扇门堵在那儿
　　　　
　　　　
　　　
　　7。草本生活（祖诗）　　
　　    一。　　　　
　　　　因为说话声音很低
　　　　我已经忘记了怎样说
　　　　你才能笑一笑
　　　　
　　　　我一直在笑
　　　　小鸟歪着头
　　　　在等我笑出声
　　　　
　　    二。　　    　　
　　　　我们择菜
　　　　有时候彼此看一眼
　　　　暖气咕嘟咕嘟响
　　　　好像阿毛光着小脚丫 跑来跑去
　　　　敲得床板通通响
　　　　
　　　　他小时候 我们盼他快快长
　　　　好变得安静
　　　　现在他长大了
　　　　我们也老了 针掉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放过
　　　　
　　    三。　　    　　
　　　　那是一个很疲倦的下午
　　　　我们一起掐掉了一些枯萎的海棠花
　　　　这之前我们一直无事可做
　　　　无聊极了
　　　　
　　　　看着光秃秃的枝子
　　　　被阳光揉搓为影子
　　　　一种更无聊的情绪蔓延
　　　　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四。　　　　
　　　　不算冷的冬天
　　　　我随意走在冷清的路上
　　　　阳光洒在地上 风吹起围巾
　　　　我觉得好美
　　　　我决定不再回老屋子
　　　　和你坐在一起 听房檐在风里 呜呜叫

　　　　
　　8。命运
　　　　
　　　　没有谁比我更相信这个：
　　　　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会变成另一片叶子
　　　　
　　　　我们的手指在不停地演奏着
　　　　我们的红舞鞋 压迫着脚趾头
　　　　当我抬起头来 想要放声歌唱的时候
　　　　那些树枝子上的蓝鸟 会飞来飞去
　　　　
　　　　我莫名地恐慌
　　　　似乎我是一个被命运休弃的妻子
　　　　我拉着最后一扇门 不肯掏出我的银钥匙
　　　　
　　　9。篱笆
　　　　
　　　　谁让我们站在了篱笆的两侧
　　　　当光线照进来的时候
　　　　我们还站在那儿
　　　　一如我们习惯了黑夜
　　　　只要伸手就点上了马灯
　　　　
　　　　来 走过来
　　　　我们站在一起
　　　　赶走那些骇人的沙蓬草
　　　　天要亮了 百鸟都在唱歌
　　　　这个早上 我们得学会
　　　　慢慢站直身体 坦诚地交换微笑
　　　　
　　　　　10。冬日寄语
　　　　
　　　　多么熟悉的声音
　　　　蓝调 或 深蓝  
　　　　B调或A调
　　　　我们单纯的声音
　　　　犹如两片北风吹下来的枫叶
　　　　
　　　　狐狸小青 快丢下那些致命的水草
　　　　沉默已久的颤音
　　　　已不再是我们挚爱的樱桃
　　　　B调或A调  我的左手
　　　　按着你的 蓝调
　　　　
　　　　
　　11。火居
　　　　
　　　　蜷曲在一盆炉火边上
　　　　我会想到冰川季 可能的母祖
　　　　史前期的卵 孕育 繁衍 扶桑
　　　　当火舌的剪子 深入水里
　　　　这让我更相信 我们本来虚弱的手指
　　　　怎样摸索一把梯子
　　　　
　　　　这唯一可以退回去的 湿地
　　　　借助微弱的火势
　　　　从四面八方潜入 灵魂的缝隙
　　　　就像现在 我拿起洞箫 吹奏
　　　　看见凤凰落在梧桐树上
　　　　一条大路通天
　　　　
　　　　
　　12。仙子夜话（一）
　　
　　我们无法飞得更远
　　　　我只是裁剪二月
　　　　在香蕈草的叶子上悄悄
　　　　将你领回
　　　　小小的仙子 你来的时候
　　　　轻轻顿足啊
　　　　别踩乱我的影子
　　　　明年的二月  后年三月
　　　　它们也许派上用场
　　　　
　　　　
　　仙子夜话（二）
　　
　　当小木马跑远的时候
　　　　第六朵菊花开放了
　　　　我们坐在坚硬胡桃壳后面
　　　　开始裸足舞蹈
　　　　我的小女人 你紧闭小嘴
　　　　摇摆着小手 你就是不肯尖声叫
　　　　在最冷的山崖上的时候
　　　　你也这样
　　　　你抱紧最后一朵菊花取暖
　　　　菊花又苦又香
　　
　　13。　 巨人
　　
　　
　　　　天亮之前 巨人 倒在水里
　　　　一片漆黑 没有预期的轰响
　　　　人们甚至看不到
　　　　白桦树叶子飘落
　　　　看不到香舍利风解的过程
　　　　
　　　　在渐渐凉透的秋天里
　　　　听一场又一场雨下在路上
　　　　我们就坐在南山坡的红树林里 生一场怪病
　　　　病愈之后 不再摸鱼 不再害相思
　　　　不再擦拭烛光里的斑斑锈迹
　　　　
　　　　从舍利塔的最底层起步
　　　　我们爱上断断续续的风水
　　　　如今我们只信这个
　　　　
　　14。花夜
　　
　　
　　　　你种下那么多的花
　　　　都开了 顺着我身体长出来
　　　　我的指甲都红了
　　　　皮肤也变得很香
　　　　安 想你
　　　　手指就不停地生长
　　　　它们触痛黑夜的帘子
　　　　一对粉红的翅膀
　　　　从那里——你知道就是那里
　　　　箭一样飞出去 消失
　　　　现在那些暗处幸福的苔藓
　　　　相互拥抱着 变绿 越来越浓
　　　　而室内如此安静
　　　　我们都不出声
　　　　像孩子一样 睁大眼睛
　　　　等待烟囱里扔下袜子的啪哒声
　　　　声音最后会消失
　　　　——我不消失
　　　　

　　15。酋长
　　
　　
　　　　酋长 你是月神上掉下来的月光么?
　　　　樱桃树长高了
　　　　孩子们也长大了
　　　　他们走水道 去了传说中的椰林
　　　　
　　　　你占卜的瓦罐在摇什么?
　　　　我和你那些听话的黑奴一样
　　　　跪在烁烁发光的瓦砾上
　　　　膝盖都淌出血 长出水草
　　　　
　　　　荷叶似的夜色 层层合拢
　　　　怀抱沾满谷米的羽毛 不肯示人
　　　　它们多像传说中的金色马车
　　　　一辙一辙的 从我肋骨嫩红的伤疤
　　　　碾过去 而我 像不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听到咒语 止不住颤栗地快乐
　　　　
　　　　其实 我只是一个咬着手指甲的孩子
　　　　  必须和水一样凉
　　　　好奇你黑手心上的泥丸
　　　　和那些用来占卜的摇铃
　　　　会不会发出九头鸟的叫声
　　　　  听到的却是
　　　　  “簇…… 簇……”

　　　　
　　　　16、一月的祭文

现在你是干净的孩子 你融入土的样子
依然纯洁得像一粒沙子 刚被海浪带上尘世
　　
那些浸泡过流苏叶子的小水井
我猜想会像以前一样 淌过你肌肤上的木纹
　　
生命啊 带着花露水的柳叶 带着香气的毒
想你的时候 我仍不住 想要大声哭出来
想起那些个险途 那些在你面前晃动的黑影子
　　
三十年前 或更早些时候  你从天井中间的樱桃树上取下我
你给我命名 你给我剃掉眉毛 你说我是一顶小蓝帽子
当我长大的时候 我会在那些刀锈里感染反骨
　　
这些都说对了 我现在是一只立在墙角的锄头
可是 我做的第一件事 竟然是给你的新坟添一把黄土
　　
我可以有节奏地将自己一点点抹平
像你教我练习墨字 一点一滴将自己写干 直到把满院子都贴满“福“字  
　　
不过我真想做的事 是把自己碾成一道车辙
在路的两遍开满白色小花
善良 幼稚 狡黠 明媚  在遥远的地方 更空旷的地方 开裂成千千万万条歧途
　　
当我老了 我回来 我哪也不去 我陪着你 像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小兔
蹲在你墓碑的石头桌子上 也像你墓前的那枚占卜的银币
直到被另一个满脸泥水的孩子 捡起来带走

　　　　　　17。福气　　
　　
　　　　我一直说我是有福的
　　　　我一天所作的事
　　　　就是穿钉子 穿好的钉子像红辣椒
　　　　
　　　　有时我把它挂在墙上
　　　　有时我把它挂在头顶
　　　　这样人们老远就能看到这些红
　　　　
　　　　周而复始 像女娲当年用湿乎乎的泥巴造人
　　　　拒绝以任何方式停止
　　　　你不能说这毫无意义的
　　　　
　　　　无聊的事 做久了 就有了生机
　　　　我是不是还应该做点别的 做爱 或是结绳

18。无题
　　    
　　很暧昧的告别方式
　　像盲眼乌鸦 在雪地里觅食
　　它呼扇黑翅膀 怎么震动 也发不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巴特 巴特 老巴特
　　最后我们打开所有的门与窗户
　　从来的路上倒退着回去
　　像生了锈的羽毛 以枯萎坠落 完成宿命
　　　　
　　我们一无所有
　　在他乡我们一无所有 但我们爱上流浪
　　　　
　　　　　19。冬天的传唱
　　
　　    雪落下来 毫无规则
　　　　
　　　君王 制度 理性
　　　在另一个天地 传唱变了调
　　　就像黑与白 曲子滥觞 醉鬼 老实人
　　　坐在一起称兄道弟
　　　　
　　　红布头 在腰间轻轻一系
　　　也祭奠了一朵花飞扬的一世
　　　冬深了 我们抚摸皲裂的冷空气
　　　似乎第一次从懵懂的天地间醒来
　　　　
　　　万物以自己的方式萧条 复苏
　　　从一张暗淡下去的脸上看到变化 在一道门槛上
　　　掘一口深井 埋葬 逃亡 极其排场
　　　　
　　20。老祖母
　　　　
　　　　已经走远的老祖母
　　　　没有再回过头来
　　　　
　　　　她的榆木马车 搭载着七色焦土
　　　　金木水土火 盐 以及几张前清的钞票 出关了
　　　　
　　　　我们在西山的枯树旁坐下来
　　　　谈论一些往事 谈论没有长大的马犊
　　　　
　　　　看到褶皱的水桥 使劲晃悠
　　　　一群乌鸦飞起来 鸹噪声离你很近
　　　　像没有距离
　　　　
　　　　
　21。安魂曲
　　　　
　　　　我们有十分精确的忧伤
　　　　刻在石头上的莲花
　　　　在桌面上滚动的栗壳
　　　　
　　　　一回头 你就可以看到
　　　　永远摘不完的松针 此时没完没了跳起锅桩舞
　　　　从往日的底片 浮现出青铜色空间
　　　　
　　　　狼针草的尾巴 在辽阔森林
　　　　瘦下去 像我们习以为常的水
　　　　变黑了 变白了
　　　　
　　　　
　22。无聊或聊
　　　　
　　　　不可思议的火车 穿过黑夜
　　　　你和陌生人坐在小小的快乐里 谈笑
　　　　
　　　　在静默中凉透
　　　　红茶不动声色地抖动
　　　　没有季节的声部 演奏出和弦
　　　　像一阵风 将从前的日子吹走
　　　　
　　　　一个世纪 一座冰山 半壁江山
　　　　甲或乙 此时都无关紧要
　　　　关键是要忘掉越来越远的桑林
　　　　和沾满衣襟的蚕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