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不出位置(十四首)

沈河

1《闽江》

316国道与闽江同行。
我在上面往返多次，
对闽江产生了挑剔。
我发现浮满江面的水葫芦
不见了，
它们曾经吞掉光线和涛声。

返回来的光，
从眼帘进入，融解体内的暗影。
返回来的涛声，
摇轻我的心，像小鸟
飞过山顶。
我仍然觉得闽江还不够清晰，
挖砂船彻夜不停，
已到春天，不见天鹅
嬉戏水中。
2004-4

2《拜老樟树为干爹》

带来了弓和箭，在我的命中。
如果只有一把弓或一只箭，
就不会伤害父母
和他人。叫我在青印溪
拜樟树为“契父”，
由他来保管弓和箭。

这一天，我能够辨别爱和恨，
想要回弓和箭，
它们包进了树身，
被年轮捆得很紧。
只见树皮皲裂，枝头苍翠，
扶着青印溪向东流淌。
2004-4

3《空不出位置》

我从石头离开
以为可空出一个位置。
接踵而至的是雨滴、风
以及树上掉下的小鸟。

我不在青印溪坐着
浪花一朵不少
推着水前进。
2004-4

4《动手》

树干，尽一下力
爆出的芽，长大的枝，发出的叶
形成的树冠如此杂乱
是不是春天偏心？
我提着一把大剪刀
不知如何下手？

向东与向西，向南与向北
生长的方向如此不一致。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
生长的力量如此不协调。
闹闹哄哄的枝头
连阳光不敢介入。动手
留下一条主枝，由鹫
带上天空。
2004-4

5《敲一敲》

敲一敲，竟然还会发光
身体没坏，仅仅是接触不良。
有电？徐徐而出
很快布满小屋，

我不把光拴在屋里，
看它从窗口跳出去。
刚到半空，就被夜色收编，
无法落在夜归人的额头
或者是乞丐的破碗。
2004-4

6《高处》

谁为我举着？
一溜烟的功夫把我送上高处
不是悬崖上的一只鹰
擦亮石头，飞进带电的雨。

晕眩，还是晕眩
身外的世界一片模糊。
2004-4

7《影子》

一座古厝，灰墙黑瓦
像影子，落在岸上。
里面，一把凳子和一张桌子构成一桩旧事。
青印溪带来咆哮
并没把它冲掉。

阳光一天不少，从窄小的窗口
进入。影子变淡一点，
但没有消失。

8《米》

远走高飞，变小，像火柴梗
躲到盒子里。
我摸一摸头
仍然存在，不知能否划亮？
能否看清米的走动和米煮成饭
加水，添火
那双衰老的手？

9《女孩》

遇见阳光，一个女孩嗑着瓜子，
满地壳子，像雀斑。

要打开她的话闸。
多美的小嘴，说的话也是美的，
等了很久，不见落在我的身边。

10《视野》

向上，看到竹干，看到翠枝，
然后是梢端上的鸟，鸟上方的天空。

向下，是山坡，坡下是农田，
一位妇女拖着秧苗
赶往春天。
2004-4

11《芽》

芽在春天比比皆是，
树上的，心上的，都是那么迫不及待。
悬在城里的一个红薯
划亮的闪电算一种提醒，
不忘用内贮的营养，推出芽，
打开陌生的眼睛。

泥土已脱在村庄，
满目的水泥地，不能接受它的根。
2004-4

12《石拱桥》

石拱桥从旧时的急雨
走到今天，隔了多少个秋？
人影留不下来，已被水冲走
只有鞋底带来的泥土
与青山一道留在这里。

春天送来粪便和草籽，
小草到齐
捧出一碗颜色和一篮小花。
再没有人踏过这里
留下一段记忆
随风摇摆。

13《花果同枝》

油茶树的枝上
长着向下的果和向上的花。
花与果相遇，生与死相别的刹那
如闪电，说出的话语像一场雨
我得到照耀和浸透。

果从秋天扯下，沉在竹篮，回到村庄。
花跟随蜜蜂，似乎由芬芳搓成的小绳子，
牵引我
向上、向上，睡在天空。

14《红酒》

红酒在瓮里，包括它的香，
在喜庆的时候，才倒出来。
香飘在桌上，
飘进脑袋，这时的嗓门
喊得最大，胆量也大，
似乎手里握着一把刀。

“必须在远方，倒上一碗红酒，
把那里的四周灌满酒气。”
我带上一桶红酒，
第一次坐长途，颠簸几下
桶底裂开一条小缝，
红酒无拘无束，路上都是它的
影子和它的香。
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