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检报告》

1

还会被剪短、锯断

更换的手，重复相同的动作

为了另外的目的

这些树还得站着，没有了头颅

还得自个儿长

绿始终比别的树慢一步

单薄，稀疏，矜持地摇晃

直到秋风黄色的刷子刷过来

一刷一大片――

把站在春天的一个人狠狠刷了一下

这个身体越长越老的人

仿佛能够打乱时序，随意进出――

他夜晚盯着干枯的星空，白天惊慌于

泥土湿润，肌肤钻出一颗颗嫩芽

2

他总想到草根，从草根旁边

失望地离开的老鼠

北风去接春天了

他把北风的愤怒，干雪，沙尘

归入到苦寒的夜里

其时他靠在一棵怀揣梦想的树上

不由自主地沿树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一架银白的飞机越过了山顶和积雪

仿佛要打开发射基地

以及变电站封闭的日子

曾在草根歇脚的北风

还没有从南方回来

又一批启程了

只剩一点，只剩一点点草尖

还没有吹断

3

水库放水了，再不能站在河的中心

像他的手从她的腰间轻轻抽开

一只被带走了记忆的风筝

被爱不断地放到天空，拉紧

现在挂到了电线上。连接心脏的电线

决定着城市的心情

他如何解开那只纠缠不清的风筝？

它在河的上空惊惧地喊叫，昼夜不停

4

整天这样胡思乱想是不行的。他知道

一切都要冷静，按部就班。

临出门，他瞥一眼妻子的梦――

他知道这样绝对不行

必须填好工作票，操作票

把每一个环节的问题和防范的措施考虑好了

再爬上电线杆

必须有人批准，签字，监护

――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妻子还没有回家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他知道

房间越整齐，越空荡

他算了一下，他和妻子的距离

是他曾经负责的一段线路的距离――

那天，一只老鼠爬错了间隔

而事故抢修车，正躺在修理厂接受检查

这带电的肉体

5

煤矸石里长出的一根草

平添了工地的春色

但不能掩盖黑

孩子们玩累了

黑鼻子黑眼睛回家

那些没有搬迁的村民

知道无人听他们

黑乎乎的抱怨，咳嗽

像他们当初不曾，也无法阻止

有人设计并在他们的心上挖了

巨大的坑

他出生在这里。

他的父母如今是

怨气冲天，亏损的电厂

当疼痛袭击他们的肺部

一只灯泡

就在遥远的一间房子里

或他的身体里亮了

6

他想起了土块下面

一只新鲜的小青蛙

它跳远了

他和表弟在一大片玉米田里。

从池塘里长出来的夏天

褪去了尾巴

――这让他悲哀

――这让他无法面对漫长的休眠期

――这让飞雪在窗外使劲地埋着

而，大地满脸泪水

7

惊蜇惊醒的种子

她不让他碰

她说这不是他的输电线路

不是瓷瓶

她藏它在自己的身体里

要躲避命运之手的抚摸

有时她陌生人一样向他打听

安全地盗割电线的技巧

那高压电线

在半空横着

8

做一只麻雀多好。

他不止一次看见过

它的迷茫，鄙视，冷漠

它风中孤独的翅膀

它呆够了就飞走了

它想回来，就又用相同的姿势飞回来

它恢复电线本来的面目

它扩大黄昏

不止一次

麻雀让他想入非非

落日让他接近崩溃

9

蜥蜴跑过月光的废墟

这流水的废墟，风声的废墟

它的尾巴开始生长

闪电在给它积攒力气

大雨改变高原的面貌

青草，是羊群的幻觉

他被他的磨牙声惊醒

手机恰当地响了――

又一个人给他描述

另一个世界

10

他搬过夜的身体：我要！

夜说：不。

那晚在大街上

他像狗一样

晃悠

咬碎了这个城市所有的灯――

满肚子的玻璃渣子

让他在第二天学会拒绝

同事们将他架进抢修车

送进医院

他的呓语

仿佛最好的献词

尖锐，饱满，漆黑

11

槐花从村庄一路开放

河水沿四月缓慢上涨

清明前后

北风变成了南风

石头一样稳定

阳光一样灿烂

天空一样空了

他的检修报告

来自检修日记

他的线路

被改造了

他被电弧烧伤的

半张脸刚植了皮

他的妻子

平静分娩

他的生活

紧闭嘴巴

200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