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缓慢》一组
《水塔》
比风漫长。我所理解的建筑
墙壁上爬满字母。某个下午,
风穿过走廊,触摸到燕子的体香。
而鸽子离城市的野猫更远。
基于生存,烟囱冒烟,帐目清楚。
而消沉不可避免,卖菜少女手背上的冻伤
在四月反复发作。每次我经过水塔,无名的干燥
渗进我的身体。水塔孤寂,无人过问。
我如此干燥,漫长而孤独。
《下午》
下午来到我的头脑中间。
一阵风来自郊外,还有车声、散步而返的
情侣,他们一身草绿的气味,
有着春天的明显特征。
而我被什么毒害,在这天空犹如蓝色床单的下午,
众多词语在我的头脑中流窜?
不知哪一个词是此生的实质?我用了整个下午
辨别自己的脸——他不是我,在此之前,
他比我认识的一切都陌生。
16:35 04-4-23
《形影之旅》
那个人把帽檐拉低,我
没有帽子,因此我嘴唇干裂。
那个人把所有灰尘和阳光都推到
我的身上,他用我的腿爬上台阶。
我喃喃自语那些不公平待遇。
在终点之前,他喝掉我的水,
穿坏我的衣服,只留一面镜子
供我忏悔。今生我已不敢忏悔:
在终点,我刚拿出镜子,他就在里面出现。
16:56 04-4-23
《午后的缓慢》
水本不动,是水杯在动。
风静止着又突然吹起。
比光线更游荡。两面墙之间的空。
杯沿和嘴唇的空。
而窗外鲜花词语一样开放。
那件红风衣,那只气息微弱的手。
还有什么比钟声更迟缓?
水比风柔软
下午微微倾斜了一下,又扶着
杯壁站稳。
《角色虚构》
这样,屋顶被月光漂白了表面。
令人想起冬日一场薄薄的雪。
月中的桂树长满乳白色的叶子,
在另一层次上,正是这些叶子
导致赏月者内心黑暗。
这是一个视角问题,或者与生存现状有关。
在夜晚,无人走上屋顶,踩月光的雪。
走上屋顶的是猫或老鼠。它们基于
生存的需要而在屋顶上走动。
看似潇洒,实则对月色熟视无睹。
一个男孩带着童年的尖叫走进夜晚。
他用绷带折磨拇指。
月光在草丛里倾斜。
月亮是每棵树的情人,
我们怎么会情有独钟?
11:28 04-4-23
《被衣服宠幸的女人》
这些花瓣使风硬朗。这些花瓣
用一天的大半时间发泄一年的压抑。
这些花瓣过去已经存在,这些花瓣
处境幸福。这些花瓣是人们愿意接近的空气。
我们隔着空气孵育自己的美感,
聊以打发虚无。这些花瓣,在我们看到她们时,
她们努力地飘逸,努力地温柔,
比春天更象模象样。
《愈来愈强烈的空虚感》
屏幕上,一场比赛完事。
从前的记录
变空。那些重要的人变成庸者,
用毛巾搽汗。学院里
许多门正在开关,嘴唇上长满
水痘的教授坐在论文上。
下午比较稳重。
天气像脸上有疤的人一样,长满特征。
自行车丢失,一定是放在某个有价值的墙角。
乒乓球溜进车库,而公园里,小偷在散步,
一些照片上站满了色彩的喊叫。
五月将近,无人的办公室里,
电话铃声持续。一切进行顺利,
包括恋爱、房屋工程、股票交易。
蛇在蜕皮,
月季花在印刷机里开放。
星星一沐浴,月亮就脱衣。
以这种方式,你可以抱着单位的电话,
厚颜无耻。为了制造一种
完全归自己所有的假象,
扫楼梯的老女人不断
咳嗽。你擦净你的鞋底,春天就能少些灰尘。
但你一空虚,就会无所事事,表面
泰然自若,内心蚂蚁上树。
埃利蒂斯说:“尽你所能把自己镌刻在
某个地方,然后再大方地把你自己
磨掉。”
《肖像:纸上的端坐》
一切都那么静悄悄的苏醒。
我努力于记录,用文字的小小情态
覆盖你表面的华而不实。我希望你
弯腰,但你端坐不动。我惟有喘息,
如一条上岸的鱼。你微笑正如你
土里土气的那些痛苦。现在,我把灯光
调暗,用暧昧一词为你的平庸之脸
涂脂抹粉。我一直希望生活能
符合想象的尺寸,这一点,我从少年的
卡通梦境里一直保持到如今。但
你站在印刷品里,身后不见瀑布,
不见森林。
在你的身体上我看见的是你,
但在你的镜子里我看到的是我。
你的才华都隐藏在颜色的里面。
不那么显眼,因而也不那么具有速度感。
那些被比喻的事物纷纷衰败。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
要去完成什么任务。可能,你
闲来无事,就在纸上端坐,而且端坐着陈旧。
你相信你的微笑能把熟睡中的我吹醒么?
我也是闲来无事,把灯光调亮,我看见了
你无所不在的目光,有了生硬和尴尬。
事情总是来得很快,隔窗就是大街,隔着大街
就是剧院,现在,你无法从纸上走下来,
去那里拜访剧中的朱丽叶。而我能,但我不会
去。实际上,如果不是房间太静,我的目光
不会移动。在这黑夜,富有者把小汽车
停在宾馆门口,打着口哨席卷灯火。
我这里除了自己的想法,没什么要做,
连所谓的倾听都被黑夜蒙蔽。
11:09 04-4-23
《春天的孤独》
这是一座空房子。一座空房子,
窗台上一盆花,兀自生长。
风不断从破窗子往返,
花摇晃,独自开放。
灰尘从灰尘里起身,
鱼从水里跳进水里。
《相遇的方式》
那个人从市场上回来,
就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男人周围的空气浓密。他眼中的愤怒
经常不负责任地跳出。
他在同一个下午下楼三次,他对楼梯的
每个角落都投上一瞥。在太阳下,
他把楼语门关了三次,最后一次,
他是突然关上的,“乒”的一声。
我是在此之后遇见他的,当时
有一个小孩正在垃圾箱里翻找。
我看见他的目光渐渐柔和。
黄昏来临,他坐在我的体内,
听我用口哨吹出岁月的静谧。
〈蜘蛛的爬行〉
把腹部打开,你会看见
我正在结网。把角落打开
你会看见我正在吃掉蛾子。
但不要把那些线打开,
我赖以生存的线团
在露出之前,脆弱无比。
我承认我身体上长满荆棘,
我承认我后背上的毛
丑陋无比,但不这样,我
的爬行就会发出摩擦音,
我的欲望就会在地上留下影子。
更主要的是,在你成为某种身份之前,
我必须保持距离,必须
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爱你。
〈一件奇怪的事〉
我忽然就想起一件
奇怪的事:去年冬天,
也是在黄昏,我站在窗前
看风景。恍惚间,仿佛置身于
春天里,满街的树都开花了,
我歆享于无边的花香里。
现在,我正是这样的处境,
满街的树都在开花。不同的是,
除了花香,我还听见了一些现实的声音,
车声,话语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但如果我不想起这件奇怪的事,
我不会对眼前的一切这样印象深刻,
可能身在此时,却把此时遗忘了。
忘了春天的繁华,忘了桃花的肥瘦,
只剩下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情形:
在春天的黄昏,一个无聊的人站在窗前
看黄昏。
〈星期日〉
星期日太平常了,
春天的星期日也一样平常,放眼望去,
无非树木,无非花草,
无非电线,无非阴雨。
吸烟的仍在吸烟,喝水的仍在喝水
胡思乱想的仍胡思乱想,
内心麻木的仍内心麻木。
喧嚣仍无意义,爱情仍无着落。
倒是园丁和收破烂的
不同已往,我从楼上下来,
他们一个把春天的花草弄乱,
一个把春天的垃圾归拢整齐。
他们一个和我说东,
一个和我说西,他们一个崇尚简洁,
一个力求复杂。我觉得春天就该如此,
不论花草,不论云雨。
《天空自己就会蓝成那样》
天空自己就会蓝成那样,与
我们的目光无关;
声音自己就会动听成那样,
与我们的耳朵无关;
少女自己就会美丽成那样,
与我们的欲望无关。
尤其一个红衣少女在春天里
梳理长发,梳理得那么年轻,
更是与我们的审美无关。
并没有什么事物,有意让你我
感到亲密温暖,也没什么
熟悉和陌生、热闹或冷落,
假如我们不去冥想。
其实你我在现实里就形同虚设。
存在的必要就是,你我在真实中
也用上了梦境,并沉思着
吟出了一两句诗句。
20:45 2004-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