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或写作的平衡术——宇向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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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的功能是使创造者的诗歌在诗中鲜活起来,进而使诗充沛和鲜活起来,但更重要的还是要使诗人在诗歌中鲜活起来,进而恢复诗人及其同时代人存在的本来面目。在当下诗歌写作境遇中,山东济南的宇向,可以算上一个面目比较独特显眼的诗歌写作个案。
从诗歌发生学角度,我们如果来考察一下宇向的诗歌,更多的感觉会是,宇向诗歌是偶然的、瞬间的、甚至有点是无意识降临的。这种降临好象晴空旋下的一场雪,突然而神秘地就从某个高处飘来。或许正是宇向的这种 给予,在她说出的同时,也真实地来了,并且迅速地闯入到了诗人们的视野。
确切而言,宇向的诗歌写作一开始就带有一种自然而然生发的品质,这种品质不矫饰、不造作、不囿于条框,甚至于有点儿即兴和漫不经心,但却有着清晰的“各我”面孔和自由度。
也由此,宇向依靠自己良好的直觉和感性,避开了诗坛流行感冒式的种种风气,避开了目的性,刻意的写作范式,避开了进入诗歌史式的写作野心,即不流于意义、技术、趣味上的高蹈,也不流于“形而下”、甚至本能的粗糙滥制。她只是写出了宇向的诗,象她生来略带淡淡伤感的面孔。
当然,这是阅读宇向诗歌所获取的外在印象,再深入一些,透过她对看见的真实、日常的真实、体验的真实、思考的真实的书写,她诗歌的内部质地常常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讶和欣喜,象黑暗中真真切切吹来的风,时而滑腻、肉感、笨拙,时而阴暗、冷静、执拗,时而原始、神秘而又深邃、甚至超验。
在写作中,宇向显示出了她把握诗歌时的对称平衡力量。宇向对人性醒悟得深刻、在诗歌中,就使人性有了更大胆的展示,对语言挖掘得深入、对更简单的直接的语言就充满了迷恋,对精神了解得透彻、就有了对身体更热烈的书写,对诗歌现成的标准警惕、“非诗”化的因素就越多,对理性和知识内心洞明,“非理性”、“非知识”化的因素 就走得越远。以俗避俗、以低避低,这种远的写作态度导致了宇向对诗歌 的近
某种程度上讲,宇向的诗歌,迷人之处正在于这种良好的 平衡术。依靠这种对周遭事物的隐秘,深度开掘的诗歌平衡术,宇向诗歌 外在呈现出随意性、爆发性同时,诗内部质地物性自足,人性、神性亦充盈、丰沛。她使自己的诗同时具有了肉体和灵魂、天堂和地狱,“形而下”和“形而上”,这几种相互对立事物合谐一致并存的实在性,而那就是诗,充满了感染力,充满了人性的真实和广度的诗。
坦诚而言,当下几经整合的诗坛,诗歌写作上有着良好平衡能力的诗人是不太多的,我认为宇向应该是其中之一。也许正是在对诗深层的内醒和自觉中,宇向打开了一个与身体和内心更接近的诗歌空间,并且找到了通向宇向的诗歌写作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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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说:“诗并不服从于心灵的主动力量的统辖,它的诞生与再现与人的意识或意志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或许在这段话中,诗人雪莱强调的是灵感和天才的作用,但我们不能否认,这其中也暗含地强调着:在主观以外,写作的“自然而然,无心之心”的必要性。再而言之,灵感,其实本身也是无意之中而来的好东西。
有此境界的诗创作者,我认为才能体任自然,彻见心性,洞现好诗。这并不是故弄玄虚,因为没有私欲和杂念的写作,能真正面对自身和周边的真实,任何时候都是一个纯一境地,才敢有所不畏。这样的状态,写诗、写自己,才是诗歌真正需要的状态,也才是真正地进入到了写诗状态。
我不清楚宇向什么时候开始的诗歌写作。记得在2001年与朋友登泰山,在山东济南见到宇向时,只看到了她闪烁着才气之光的《裸奔》等短篇小说,宇向也画画,但好象对诗歌并无期待。事实上,宇向的诗龄也真的不算长,2001年出版山东《七人诗选》时,宇向整理了笔记中平时随意写下的分行的,零散的感想片断交付印刷,宇向那时也许不知道她开始了她的诗歌写作 。但正是这种“无心之心”的写作,使我们看见了一个散发出遥远的、山林小妖般的、无拘无束魅力的,让诗之森林荡起了奇异气息的诗人宇向。
自然、真实,不做作是宇向诗歌的 生发点。宇向让诗歌 从自己的生活中来,从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来,甚至于一个小小的感觉上来。这种诗歌视角和面目,我们从宇向诗歌的外在部分也可以看到,如《理所当然》、《走神》、《我几乎看到滚滚尘埃》、《钥匙在锁孔里扭》等题目,仿佛都是信手拈来的,弥漫着不 经意、即兴、随便、甚至走神的风格和品质。从诗的形式上看,其诗有分行的,有不分行的,有零散断章式的,也有长到使人咽气的句子。但都少有刻意之态,只是按其存在的方式存在。
当然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我们还需要深入一点来看:诗生发的自然,导致了宇向诗的真实,而诗的真实,又导致了宇向诗的开敞。但宇向的开敞又是有策略的,她摒弃了惯性的“诗意的”东西,直逼日常的卑微的小物象、小情境、小人物。
我们来看看宇向诗歌里的意象和元素:如:苍蝇、避孕套、镜子、街头、蚊子、精神病人、白痴等、它们就在宇向的周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真实得不能再真实,都写日常生活中琐碎小事,无足挂齿的场景,无宏大之景,无惊人事件,甚至走神,睡眠突醒,劳作擦窗她都能写入诗歌。如《腐烂的,新鲜的》,她写阳台上择韭菜,“分开腐烂的和新鲜的菜叶”;《苍蝇狂想曲》写“走进饭店后院/一阵黑冰雹/密集地砸过来”;《马桶有福了》,她写那些好象枝桠末端花朵的马桶等,这都与诗的意象,审美等等传统相悖。
宇向是在用诗歌面对生存的真实,象卸掉了化妆和道具的舞蹈,以一种少有的诚实之勇气,直面于他人。读宇向的诗,我们看见了执拗、自觉、自信、敢破敢立、自我放松的写作风范。
在我的视线中,美国诗人金斯伯格这一点做得很绝很大胆,他没有象史蒂文斯、阿什伯瑞那样,醉心于写作技术和思想高蹈,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让写作呈现出原生的野性和冲创力。在他那儿,肮脏的物体,丑恶的现象都能入诗,有时意象丑陋,甚至病态,尤其是《卡迪什》,这首献给他母亲的挽歌诗中,更是惊世骇俗,他甚至真实地写到精神病的母亲,裸露下体引诱他,这种摆脱了纯诗、摆脱了诗唯美的举动是需要勇气和超越世俗善恶境界的。
金斯伯格只从内心出发,从心到诗、再从诗到心,无形之中,金斯伯格的诗有着他人所不能的极致。这种极致是从小见大、以俗见雅、因私见公,从反向直逼存在终端的极致。其同写宏大场景事件一样,颇具难度和等同效力。
可以说,当下乱花迷眼的写作中,宇向已找到了自己的“敞开了存在者的存在”(海德格尔语)的方式。她让“日常的卑微的小物象、小情境、小人物”入诗了,也同样让它们说话,并且显现出事物背后的真实本性来,
当然,我无意拿宇向与金斯伯格相比,我强调的是写作的境界和态度,有多大程度上按心的面目,按自己的本来面目去写。多大程度让真正的觉醒、顿悟同世界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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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蕴上,宇向的诗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书写倾向:一是写情欲、爱欲、欲望;二是写日常生活事件、物象感悟;三是写精神、灵魂状态。当然这是不严格的划分,只为说明方便而矣,而且它们也并无先后区别,在诗中往往又是一体而不可分割的。
总体而言,我们打开的那扇诗歌 之门是奇异的:做为女人,宇向为我们勾勒出了当下女人对现实的一系列本能的、内在的、种种隐密的心里世界和存在状态;做为人,宇向也彰显出了当下人存在的焦虑、虚无,及天使和魔鬼般的混杂心灵。还不能否认的是,这些都来自宇向的骨子里。
在第一类诗中,较出色的有《所以你爱我》、《一阵风》、《老情人》、《我真的这样想》、《痛苦的人》等等,写做为物质和感性的女人肉欲、欲望、情爱的渴望、焦燥、饥渴、迷醉、警醒甚至是自恋式的伤感、失落及自我压抑等。如《我真的这样想》:
“我想拥抱你/现在,我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我的左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我只想拥抱你,我想着/下巴就垂到胸口/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多想拥抱你/迫切地紧紧地拥抱你/我这样想/我的双手就更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
宇向指出了人对爱的极度渴望,某种程度上,更多是那尔喀索斯式的精神之恋和自怜,尽管它来得那么强烈。《一阵风》中“你使我感到我的身体原来这样空/这样需要填充。你可以充满我/你连接导线,让电流进来/此时我的叫声一定不是惨叫”,则写了女人独有 的细腻的对爱的隐密需要和感受。《所以你爱我》,与其说是写给爱人的,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的,宇向用十四个长长的排比句强调了自己对自己的淡淡伤感、爱怜、自尊和自信。从这一类诗中,我们几乎窥视到了当代女性情感世界的种种极为隐秘的一面。
第二类诗中较出色的有《圣洁的一面》、《月亮》、《腐烂的和新鲜的》、《窗》、《苍蝇狂想曲》、《8月17日天气预报》等,诗歌元素皆取于日常,用近乎于戏谑式的、波普式的、口语表现等手法发现和挖掘事物内在的真谛,简单中充满了深邃的哲学、思想和精神力量。
如《圣洁的一面》:“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宇向给 我们揭示出了人有着和神圣绝对鸿沟距离的无奈。圣洁的一面,人只能看不见和碰壁。人的不可承受性,使圣洁的一面有着里尔克《杜依诺哀歌》中大天使般的可怕之美。
在《苍蝇狂想曲》中,“你驱赶,它们就更多更凶猛/碰撞 纠缠 紧逼 不顾一切/呻吟/这是高原上的声音/这是最野蛮的爱:/——敌对,亲吻”,宇向则暗示出了美与丑,爱与恨的交织及其不可分割。而《腐烂的,新鲜的》一诗中,她在“分开腐烂的和新鲜的菜叶”的劳作后,说出“腐烂的和新鲜的/都再也不能重生”的生命顿悟就更惊人,这些“形而上”的说出,显示出了宇向诗歌的过人之处,而它们就来自它们的对立面。
在第三类诗中,宇向显示出了她天分的直觉和潜意识的力量,诗中出现的超验、神秘、不可言说的东西,它们与黑暗、紧张、死亡、恐怖、孤独、无助、虚无有关。
如《走神》、《自闭》、《寂静的大白天》、《3点08分我醒来》、《低调》、《我就要碎裂》、《像人一样》等等,他们中有这样的句子,“在黑暗中所有的东西都像人,像人一样/像人一样惊吓你”,生活中莫名的恐惧和幻象,来自于人本身。再如“我喜欢盯住一样东西看/我喜欢盯住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却不知道有人也正是这样盯住我的”,一切注定的虚无与无奈感。再如,“小孩不哭,没有风声也没有树叶落下来的声音/没有落下来的声音/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大白天/当时我的心悬在半空,没有落下来”,没有由来的紧张感与恍惚。这都是宇向个人刻骨超现实体验,而它们存在,就来自于现实,致幻,也更源于现实的打击。
整体上看, 宇向的诗有着自己独特的语感、机智、风格和气味, 她的诗擅长从小处入手,从平常入手、从低处入手、从轻处入手、从潜意识入手、从感觉处入手、甚至从丑的入手,内蕴上却逼入了大的、特别的、高的、重的、真的、人的存在深度及灵魂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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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向诗歌形式和内容的对立、统一,是通过的她的诗歌平衡术来完成的,或者说是她的才气和思想深度的外溢。
可以这样说,宇向是真正居住在她诗歌中的,“形而上”和“形而下”,天堂和地狱,同时在宇向诗歌或身体里起作用,她和汉诗已建立起了真正的肉体和灵魂同时具在的关系。
让我们来细看看这种诗歌写作中,肉体和灵魂、天堂和地狱,“形而下”和“形而上”,这几种相互对立事物合谐一致并存的平衡术,试举《痛苦的人》为例:
“……/ 她找到我的毛病/新长出的一道皱纹或者一根白发/一颗虫牙以及她来不及躲避的/呵到她脸上的口臭/唉。腿太粗,屁股太大/毛衣上少了一枚纽扣/鞋子与衣服不配套,围巾太花/这发型不适合这张脸/唉。这张脸不化妆,经常哭。发脾气/懒散,抽烟,酗酒,喜欢男人/她为这些而痛苦/为不知道一个表情是饿的眼冒金星/还是感冒发烧还是落入情网而痛苦/为我盯住她看而痛苦/为我不理睬她而痛苦/为我用洗地板的抹布擦她的身体而痛苦/唉。我痛苦的时候她痛苦/我快乐的时候她也痛苦
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痛苦/她为与我一模一样而痛苦/为不能成为我而痛苦”
一个嫌自己口臭、腿太粗,屁股太大、不化妆、抽烟、酗酒、喜欢男人的女人,完全是沉溺于物质的,肉欲的上的女人,也是几乎在“地狱”中煎熬的女人:她为自己不符合世俗的美学趣味而烦恼,为无休止的劳作而烦恼,为孤独而烦恼,而结尾的笔锋一转,突然镜子中的人避开了女人的流俗,还是欣赏了自己——那个蔑视镜中的人,精神上偏执、冷傲、自信的人,也因此宇向完成 了升华,从一个普遍性的女人又变成了一个特殊性的女人,她在为世俗不能成为精神而痛苦。二十五行的诗,宇向轻松地完成了从肉体到灵魂的翻转,从地狱的煎熬回到了快乐的天堂——这是肉体在照灵魂的镜子,“他我”在照“本我”的镜子。也基于此,她诗歌里,那种敞开放松与摭蔽内敛,两种力量相较劲的紧张感也充溢出来,时刻打击你心田。再看《理所当然》:
“ 当我年事已高,有些人/依然会 千里迢迢/赶来爱我 ; 而另一些人/会再次抛弃我”
这不同于任何一首的爱情诗,宇向的眼光是很“毒”(独)的,世俗的爱与被爱永远错位,围城之内、围城之外的悖论,而这是性爱中的“理所当然”,诗人从俗世之爱中提出了一个“公理”,甚至暗含了反讽、嘲弄姿态,让我们对她的说出“公理”,认可之余又不可忍受,因为它冒犯了我们尊严,有着《皇帝的新装》里那个说真话的孩子和听到他话语的市民之间的戏剧性。而这又是一个颇有意味的“形而下”(现象)到“形而上”(公理)的转化和提升,这是宇向诗歌的风范。
我喜欢将作者看做是作品的本源,可能是如其人吧?其实真正的作品就应该是这样的。现实生活中,宇向不是一个高蹈 的人,做为女人那么自自然然。她直接、偏执、坚韧、冷漠、温情、甚至有点儿邪性,宇向说“我宁愿做个痛苦的人也不愿成为神”,宇向的热爱生活其实与精神灵魂的醒悟是一致的,人只有真真实实地了解了人,才能认识神。宇向的诗亦如其人一样。宇向在生活之中,也在身体当中、更在灵魂之中。她有力量不做作,不畏缩、不摭拦,也因此,宇向在一首首诗中自然地完成着肉体到灵魂,地狱到天堂,“形而下”到“形而上”的转换,这是宇向的才气更是宇向自性的组成部分,并且它穿透个人命运,将一群人的命运突显出来。
另外,宇向的诗歌 平衡术还有赖于她的技巧。外人看来,宇向的诗歌天赋中,好象不太 注重技巧 ,她的诗歌不华丽,多数诗简单甚至有点笨拙。其实,宇向诗歌的技巧是不露痕迹的,她对于技巧有一种本能的自觉和自然,她的诗歌宁愿从简单朴素做起,更注重诗的整体效果,强调资源的共生,及诗歌的内在节奏、张力,内涵和意蕴的合谐并生。宇向喜用排比、反复、比喻等基本的较古老的修辞法来生发,诗歌象说话一样朴素、随意。
《低调》最能看出她诗歌的特点:“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叶子落下来/落下来。听不见声音/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然后死去”。这种近乎脱口而出的吟唱,并无板面孔之感、在这首诗中,看似并无玄妙技巧,却让人心惊肉跳于宇向的冷处理手段,宇向用大隐喻缠绵地道出:生命的每时每刻象撕掉日历一样的消逝,人只能寂静无助地 承受。而反复的句式,带来了极强的语感,使诗歌具有了一种伤感、咏叹的内在节奏和音乐性。另外,宇向诗歌中小说的手法的介入,也很新鲜,如“……他刨着,越刨越有劲/后来,他蹲下、抽旱烟。/灰黄的烟雾中,一张脸是凉的,/一片叶子打上去,就染上了寒气。”白描手法、及小电影式的细节叙述,使诗简洁中充满了力量。
宇向诗歌中也不乏精彩比喻,也都自然得恰到好处。如“没有光线,没有光线,/色彩象睡眠 里的对话”,虚到实,实到虚的转换,宇向让一种东西的消失,借助 了睡眠中不存在的对话,很是别致。再如,“有时,它遮蔽它/它的四周就发出毛茸茸的光/像一圈无助的婴儿的手”(《月亮》),再如:“当我老了/寂寞是我一身的皱纹/孤独就是我小腹的刀疤/它使我不敢宽衣解带/不敢与人相爱”(《自闭》),这些道出了内心难言的、荒凉的、形象、贴切的比喻,时时给诗歌加注了魅力。
当下才气、技术益甚的诗歌写作风气中,我以为才气并不全是通过复杂技巧的炫耀、精心雕刻来展现的。而往往越是朴拙和简单的诗,越能看到一个诗人驾驭语言的功底和能力。有时我也这样想,宇向其实是在与技巧较劲。当然,这不是说宇向诗歌是完美的,比如她的诗歌应该在再多些形象和感性的汁液,再饱满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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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诗经历五四运动和三、四十年代的演进,到五六十年代及文革期间的停滞,再从朦胧诗到第三代 诗的崛起,再至目前的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口语化写作,始终在不断演进。
尤其是九十年代,中国的诗歌 更是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几经整合,中国的知识分子写作和口语化写作两种方式浮出水面,尽管双方微词不断,从大背景上讲,这是中国诗歌 发展的必然结果。与美国六七十年代 诗坛状态差不多,这是二个方向走同一道路,他们属于写诗趣向问题,殊途回归,最终要归于诗。只是使用的手段不同罢了。
我们来看看这两种方式: 前者是让艺术更纯粹、更艺术化的写作方式,后一个让艺术非艺术化,在扩展艺术可能的空间里做更大的准备,甚至于不怕毁掉艺术本身;前一个语言趋于复杂、精密、怪异,后一个语言趋于简化、原始、本能;前一个是加法写作,用诗承载了文化,他们又往文化里不断加文化,增大诗的内部空间,含量,后一个近于减法写作、反传统文,怀疑一切及美学,哲学、高尚等一切艺术内涵。
但二者也弊病日现:知识分子写作中,高蹈的内容、腻人的趣味性及繁复的技巧,几乎让诗拒绝了大地,因其缺乏对人本来面目生存和精神状态真实有力的呈现,某种冲撞活力正从其诗内部逐渐黯淡下来,有时甚至于患上了“阳萎”症。口语化写作中,一些人因过度的解放,诗有时有着人格、人性上的缺陷,甚至于有肉欲快感之嫌。再往长远上看它们的发展,“知识分子”写作最终必将会遇到主观的抽象虚无问题,而“口语写作”最终会遇到客观的物体本身。物极必反、抽象到虚无,无诗歌可言;具体到物体,无诗歌可言。这两种方式都会遇到各自尴尬的结局。换个角度看,二者之间的矛盾实际上也是肉体与精神、地狱与天堂、“形而下”与“形而上”之间的绝对化断裂和碰撞,缺乏平衡它们的能力。
宇向的诗歌并未囿于上述诗的壁垒中,她身上葆有了一种与生而来的怀疑和批判精神。她的诗在自身真正存在和需要的地方,而不是在所谓的艺术、道德、美学范畴里。宇向写腐烂的菜叶、苍蝇、精神病、白痴、马桶等日常、身体和“形而下”的物象,但她超越了物象本身,她是从污泥里出发寻找荷花的,因而她的诗有着一种由此及彼、低调的高吭,并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诗意 ,这种写作是生命力的真正释放,给我们展现了有血有肉有灵魂的诗。
我一直认为, 晦涩和渲泄从来都不是诗,宇向的诗象她的《世界》一样,直接、任意而逍遥。宇向说,“我把我看到的那部分叫做世界/所以它有时大有时小有时什么也没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叫做世界/我就是这样的人”。宇向总能摆平自己,也正如此,宇向以她独特的诗歌思维、视角和写作,还原了自己在世界上的本来面目同时,也给了自己的诗一副澄澈的、异样的、叛逆甚至出轨的面孔。
也因而,我们说宇向“自然状态”的写作是有“根性”的。她的诗歌建立在内心的执著和自觉上,她轻松地化解了当下诗中的部分症结,并容纳了它们,她的诗真实而不流于本能、微观而不流于卑弱、轻松而不流于浮泛、个我现而不流于圈囿、开敞而不流于放纵,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物性、人性、神性同时共存的空间,这是宇向诗歌的意义所在。
还要说的是,宇向的诗并非代表了一种流行色,宇向的诗就是宇向的诗,我们对宇向的关注,一定程度上也是基于他人和当下诗歌的部分症结及缺失。尽管从2001年开始,宇向诗歌不断在国内外重要刊物上亮相并获奖,但宇向知道自己的方向。宇向只保留了40 多首自己认为尚拿得出手的诗,其余一律尘封,诗歌对于宇向才刚刚是一个好的开始。期待宇向拿到进入更广阔诗歌殿堂的钥匙,或者,还是自自然然,让——“你(诗)只是到我这里 来”*杨勇(2004年3月20完稿于绥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