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古时商贾下
马小憩的地方
如今再也闻不到
水酒飘香
那店小二的吆喝
已沉进泥土
那马的嘶鸣
已被最后一只乌鸦衔走

只这黄黄旧旧的风
涌过阵阵
野草干枯的燥味

〈路〉
路
从远方伸来
又伸向苍莽的远方

只是没有蹄印
亦没有驼铃声

那苍老的石头
发出野草的苦吟

只有风
在
有一阵没一阵地吹

〈石刻〉
石刻
铭记了一切

曾经
一定发生过
让它恐惧的事

只见它
伤痕累累
语言已溶进石头里

〈树〉
树
守在断埂残岩旁
像一只鹰

一动不动
千年了
只风吹过时

拖到地上的白须
才发出萧萧的沉吟

《枯树》
守在苍莽的雾色中
面着一堆断埂残岩
沉默了千年

曾经绿色的嘴唇
被风割落
曾经伟岸的腰杆
被泥压弯

只剩一副褐黑骨头
被蚂蚁挖成皇宫

那只会话的鹦鹉
再也不能在你的肩膀上
啼喊渴了，渴了，喝水

《酒旗》
天空很寂寞
只有风仍在溜达

只是风更为寂寞
再没酒旗和它嬉戏了

《驼铃》
驼铃
从驿道深处飘来
惊醒
瞌睡的店小二

客官请
俺小店有村野白酒
红烧猪肉小炒花生白菜

店小二唱歌般的吆喝
惊起
一树乌鸦

〈我在写诗〉
今天晚上
我在课堂上写诗
前排的女孩回过头看了我
一眼
便又转过身去了

可当我听到她的话时
我便搁下笔
望了一眼屋顶

他写的诗不好
像老人的喃喃自语

望着屋顶的我
感到夜在上面偷笑
她可是从未看过我的诗啊

〈轮到我演讲〉
今天
我给大家说三个问题

第一个
小麦总说我像她的同学
难道我现在不是她的同学吗

第二个
同学们都知道我写诗
但你们知道我什么写诗吗

第三个
今天轮到我演讲
我想你们帮我说我为什么活着

〈希望〉
父亲
在一个早晨
种
下
粒种子

那时侯
父亲没说什么
只是挥舞铁锄

许多年过去了
门前的红土地
还是
在恐惧着裸露的梦

妹妹告诉我
那天
她把那种子咬了一口

那是父亲捡回来的芒果核

《写在试卷上的诗》
望完屋顶
遂看窗外阴霾的晨空

摆完所有姿势
便玩转手中的钢笔

那人站在讲台上
背着长满雀斑的黑板说

还有十五分钟

我只好下笔在试卷上钩
钩出将要被叉号封死的对号

并写下一首诗

我把我所有语言
钩出了石头
〈写给自己的诗〉

下课后
我躲进网吧
敲出首题目为写给自己的诗
敲着敲着
我便不知所言
只是手在敲
又在按删除键

我感到迷惑
为什么写给自己的诗
就像石头的语言那么坚硬

我写不出一点欣慰的词
我总是敲出
我为什么活着

〈我哭了〉

我
哭了
在这雨绵绵的中午

只是
你在笑
你佝偻的背
驮着
燃烧的柴薪

那是一座山的语言啊

你每天
都爬上山巅
爬上我抵达不了的高度

你每天
都跚下山脚
跚下我想象不了的深渊

你的白发
苍白了我的眼睛
你绾起的裤脚
失重了我的心

在这雨绵绵的中午
我
哭了
《背后的路》
背后的路
让我想起坟墓

我每向前走一步
就离坟墓远一步

可坟墓
也守在路的尽头啊

《路灯》
路灯
等在路前面
让我想起未来

黄黄旧旧

但路灯
也守在身后啊
身后的路灯是什么呢

《风》
风滑过我的睫毛
那时
我正面着一堵墙沉默

那可是一堵已残废的宫墙啊

〈远方〉

我总在想象中死亡
在远方，那时
你会走过千山万水
来到我墓碑前沉默

你的眼睛
疲倦成秋叶
你干裂的嘴唇
如欲放的花蕾

你的身影
让一只归雁呕出血
你流下的泪
使土地泥泞

而我只在墓里沉默
像一块石头
徒有万首诗蔓延在泥土里

〈骑单车的女人〉

骑单车的女人
簸过我身旁
留下一路铃声

她已消失于街道的尽头
当我突然想到
要为她写首诗时

她是有长长的头发
朴实的眼睛
她的衣衫已被汗水沾湿

我转过头望向
她消失的方向
毫不理会身后奔来小轿车

那骑单车的女人
是多像我母亲啊

〈电话〉
晚上父亲打来电话
要我五一去东莞玩
父亲知道
我是个沉默孤独的人
他是想让我不要忧伤

我又一次说谎了
我告诉他五一我要到同学家
父亲听后
急忙好好好好地笑了起来
我想他一定认为我已经从夜里走出来了

挂上电话后
我沉默
父亲啊，游玩一个假期
我将会
花光一头牛的钱啊

〈天黑了〉
夜
从工厂的烟囱爬出来
天便黑了

黑的天
多像独步街道的孩子
眼中的梦想啊

〈汽车〉
汽车奔过我身旁时
我想哭

我想哭
只因我想起了家里那头老牛

一年前
老牛已卖给城里人摆婚宴了

〈眼镜〉
戴着眼镜跑
世界
便抖动起来

〈童年〉
穿着鞋子走路
总是想起
赤脚的童年

那童年
就躲在袜子里

〈鞋子〉
把鞋子扔进角落
角落总会发出两声
咳嗽
像个病垂的老人

但我总认为
只有鞋子才是真正的老人

〈地板〉
夜深后
我总要在地板上牧羊

顶着矮矮的屋顶
那身影移动在地板上

像一只只饥饿的老羊

《给你写信》

给你写信
在一个水龙头呕出
夜的语言的夜深

我把钢笔吸满蓝黑墨水
在那张苍白的纸上
一字一字地写着
像捡回碎落的生命

如今我忘记了那时
我到底写了什么
我只记得
信的末尾是这样的几句话

你读不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我为你把它写下
并为你把它寄出

《紫荆树》

那是个秋天
我
为你种了棵
紫荆树

那秋天
枯萎泛滥
一切都萎落
大地的唇间

我等在紫荆树
下
但你不来
一直到树枯萎

你不知道
我曾经为你
种下棵紫荆树

《睁开眼》

睁开眼
就看见空荡的屋顶
屋顶矮矮
像窗外
阴霾的天空

睁开眼
就看见墙上的相片
你在相片里笑
像桌子上
绽放的丁香

睁开眼
梦就丢失了
像窗外
落光了花朵的木棉

睁开眼
我只好为你写诗
并问自己
为什么活着
《蜘蛛》

蜘蛛
守在屋檐
等待
那些自认
飞得高的虫蝇

蜘蛛
躲在角落
守侯
那些自称
愤世厌俗的毛毛虫

蜘蛛
就藏在我们的心里
结网
网住那些比夜黑的黑暗

〈眼镜〉
戴着眼镜跑
世界
便抖动起来

〈童年〉
穿着鞋子走路
总是想起
赤脚的童年

那童年
就躲在袜子里

〈鞋子〉
把鞋子扔进角落
角落总会发出两声
咳嗽
像个病垂的老人

但我总认为
只有鞋子才是真正的老人

〈地板〉
夜深后
我总要在地板上牧羊

顶着矮矮的屋顶
那身影移动在地板上

像一只只饥饿的老羊

《看见满地落红》

这是春末
走在柏油路
只见木棉
落
满
一路

路灯
守在路的尽头
像要
给我一个光亮的远方

走着
寂寞的脚步声
一如
村野的蛐蛐鸣叫

我心中
有一首诗的沉重
而那词语
就是座座
喷薄的火山

这是春末啊
木棉
为什么
落
满
柏油路

我的眼睛
海浪
在滂湃
我只想到一个
理由
只是为了亲吻一下
柏油路

但
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等待》

等待
是一条蛇
绻缩在
心的最深处

等待
是只蝙蝠
漂浮在
眼睛的水面

等待
是一棵树
守望在
太阳下
被烧焦成
一树荫影

等待
是根蜡烛
燃烧在
暗黑的夜里
风一吹
就会灭

等待
是尾鱼
挣扎在
海岸
时间长了
生命就会到尽头

亲爱啊
你为什么还不来啊

〈向之三曲〉

《向上》
楼梯
向上伸延

大树
向上生长

风筝
向上飞翔

只我
向深谷蹒跚

那是
终结生命的坟墓
在等待我

《向前》
汽车
向前飞驰

行人
向前奔走

孩子
向前踮足

我也
向前奔跑

只是向前
生命就向后

《向后》
老人
向后遥望

只见
坟墓就守在不远方

〈向左〉
背着北方
我总向左看

左方
太阳在冉冉上升

〈向右〉
右手
标明一个方向

只因
它总握着笔

〈向下〉
成熟的向日葵
向下歪

屋顶上的灯光
向下泻

僵硬的身体
向下沉

从山巅回来
我也
向下走

一直到人们看不见我

《去哪里》
早晨醒来
看见舍友背着背囊
问他去哪里

他说随便逛逛

舍友走后
我一个人望着屋顶
沉默
我该去哪里

《一棵树》
一棵树
守在荷塘边
像个老人

这是棵柳树
树干比年龄还老
枝叶比年龄还轻

独步早晨的我
走过荷塘时
想问它

千百年了
你都看见了什么

《炎热的中午》

一
走在街道上
我
是一根火柴
也是一块木炭

二
行人走过
有火的焦味
也有冰的冷涩

三
楼房很高
像一堆木柴的火焰
玻璃也在燃烧

四
街道
似乎要糖一样融化了
粘粘的如我背上的衣裳

五
树想捕捉一丝风
汗流浃背
影子却被阳光烧焦

六
汽车啪啪奔过
像木炭燃烧时
发出的声响

火中来火里去
只留一条大尾巴

七
街道上
行人渐渐少了
如秋天的叶子

我走着
太阳好象站在我的头上

八
建筑工地里
一群民工
光着臂膀
在阳光里燃烧

一群视察者
躲在轿车里
指指点点

九
一个人
攀援裸露的楼房上
像要
爬到太阳里面

一群撑着伞
拿着矿泉水的视察者
矮矮地站在楼的阴影里
不知说些什么

十
这是炎热的中午
屋子里岩浆在汹涌
我只好走到街上

走在街上
看见一群民工
我宁愿回到屋子里
被岩浆吞噬

《梦》
梦
栖在桅杆上

梦
醒在鹰的眼睛里

梦
睡在泥土的心里

《走》
走
只是走
街道
河堤
海岸
草原
沙漠

走
只是走
没有语言
只是走
直到生命的尽头

《阳光》
阳光
从天空泻下
淋湿了我的眼睛

我是一只蝙蝠
只有黑夜
才是我飞翔的所在

《等》
等
是一根针
我就坐在针尖上
直到
你来

但你去了哪里
难道此生注定
与你只是擦肩而过

《如果》
醒在深深的梦中
我
笑而哭
如果你从雾里走来

《游戏》
城里来的孩子
和一只猫
蹲在门槛上

门前
那块红土地上
脏乎乎的孩子
拖着条老狗
追赶抽烟的老人

笑声
在阳光里黏黏地柔软

《蚂蚁》
蚂蚁
爬出土地的裂缝

像

一颗星
逃出黑洞
它朝
一颗树爬去
那里
闪烁着初升的太阳

《猪》
从一部古典走出
慵倦的眼神
看不见天空已经蔚蓝

总是躲在阴潮的泥舍里
听到呼唤
才发出饥饿的呻吟

可当天空掠过
一只鹰
你为什么蓦然伤神

《老人》
老人
和一颗树
守在村口

残阳下
像一对雕像

村里人说
自他女儿被拐走后
老人遂开始年复一年的守望

《木桶》
木桶
盛着井水
蹲在灶旁

一勺
再一勺
母亲把水勺出木桶

倒进
黑黑的铁锅
煮成漂着几朵油花的菜汤

许多年过去了
我已长大
那口铁锅也已残破

只有木桶
仍盛着井水
蹲在灶旁

像母亲
仍不肯放弃那块菜地

《早晨》
早晨醒来
发觉墙仍在吟诵
我昨夜写下的那首诗

只是我也
发觉
昨夜的我
不见了

《月亮》
月亮
是一口
打在天空的水井

我是
那个断了绳子的木桶

《乌鸦》
孩子
坐在门槛上
等待
最后一只乌鸦的归巢

天黑了

父亲
从城里回来
告诉孩子
乌鸦已经被烧成肉串了

《有关于夜的》
一
望着
屋顶上那盏吊灯
望着
好象几个小时
也好象几十年
望着
我便睡了

二
夜里醒来
我决定
明天早晨
我要
大哭几声

三
醒来后
屋顶上那盏吊灯
依然在亮

转过左边
转过右边
我找不到
昨夜的我

《天鹅在困惑中死去》
天鹅
在困惑中死去

我
也在困惑中沉默

像一只
断了触角的蚂蚁

只一夜啊
那条河哪里去了

《海。思》
海
在滂湃着孤独

像人
在沉默着空虚

《风中》

天
裂开一沟伤口

风
便跌落下来

我
走在风中

乱了
荒芜的长发

一如
深长的思念

我想
像鹰一样飞翔

在这
风雨欲来的夜晚

那天深处的闪电雷鸣
正在呼唤

而你
也正在远方

《为了赶走一个人》

为了赶走一个人
我搬张椅子
坐
到门口里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刚想张开口
便只好忿忿地走了

《无题》

一座坟墓
掩埋着一个世界

或是黑暗
或是光明

知道的
只有那累累白骨

《走过斑马线》

走过斑马线时
我终于发觉
我是
一条逃出网的鱼

《少女在树上做梦》

一阵风
吹过来
我看见
一个少女
睡在树上

我感到奇怪
在风还没吹来时
我以为
她是一朵绽放的丁香

如今风
已吹过
也吹起她的紫衣裙

我急忙走过去
才发觉
原来是个幻觉
就因为你
曾经也睡在树上做梦

《牛》

牛
驮着落日
走进小巷

身后
是两行
深深的蹄印

那时侯
牛是爷爷放的
但我总是看不到
他的脚印

《铁锄》

铁锄
被父亲藏进箱子里
每当夜深
父亲就
拿出它在屋子里
挥舞几下

那时侯
村里唯一块地
已被混泥土掩埋

如今
我已忘记铁锄的摸样
但另一把铁锄
正锋利在我的诗里
《最后一根烟》

爷爷
在一年春天
抽亮第一口旱烟
便僵硬了身体

从此
父亲再也不吸烟

那时侯
父亲把最后一根烟
捧在手里
石头般沉默

那时侯
我不知道父亲
为什么不送爷爷进医院

《梦想》

墙上
写着一首诗
那是我
一天夜深醒来
咬破手指写下的

——我的梦想
总在夜深出来

后来
我搬到所更矮的屋子
那首诗
遂被我丢失了

《最后一根烟》

抽完
最后一根眼烟
楼上
那人的吉他声
已全给夜吞掉了

只剩我一个
站在阳台
想着
抽最后一根烟时
那个人

《与夜有关》

一
你暗恋的女孩
正在暗恋我

呵呵，这种事最烦恼
来来来，我们喝酒

二
抽亮根烟
从两指间
望天空
黑夜
就只有这么一点

三
爬上床
迷迷糊糊间
又爬下床
走到阳台
看见对面楼
那女孩的房门已紧闭

只好
再爬上床

四
夜里醒来
我决定
早晨大哭几声

五
醒来后
屋子里
其他床都空了

只有我
还睡在床上
但我的梦
比那些床还空

《故乡》
故乡
是一条蛇
绻缩在我眼睛深处

一声
清晨的吆喝
一阵
黄昏的驮铃
都会将它惊醒

我是多么害怕
它从梦中醒来啊

在这石头之城
我是只
躲在井中的青蛙

《他乡》
分不开
谁是我的故乡
在这石头之城

只有
父亲从远方打来电话
我才隐约

想起
这不是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

孩子们
会在泥沼里
玩老鹰捉小鸡

《早晨》
早晨，太阳升了
但我看不见
走在寂寞的街道
我只看见
一群鸟往西飞

我也往西走

《一棵树》
树
守在一块石头旁
如个老人
守住块糕点

鸟儿不知何处去了
只有风
有一阵没
一阵地
吹

吹响
一棵树所有的叶子

《泥土》
泥土
在沉睡
并再也不想醒来

只是那挖土机
用它
锋利的舌头

把泥土
掘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泥土

就也不想睡了

《屋顶》
屋顶
是天空的一块血痂

压在我的头上
如一张城里人的脸

《女人也吸烟》

女人也吸烟
像
女人也穿裙子一样

女人吸烟
比男人更凶
如化妆一样

男人不知道
女人为什么吸烟
知道的
也只有女人

《卖鸟人》
老人
蹲在集市的角落
沉默地
抽吐烟杆

行人匆匆而过
老人
看着笼子里的鸟

笑了笑
又黯淡地抽吐烟杆

《被阳光淋湿的目光》

被阳光淋湿的目光
栖落在屋顶上
一个民工
旗帜般
站在上面

我想说些话
只是喉咙咽哽

我想起
我一个亲戚
曾和他一样
站在上面

如今
他如粒煮熟的种子
在泥土里等待春天

《这个下午》
这个下午我呆在屋子里
望着一面墙
沉默
我把课本钢笔试卷
连同诗集
一起扔进角落里

就这么望着一面墙
沉默
这个下午
我要融进一面墙里
飞翔

《飞翔》
捡回一根羽毛
我脱光
衣服
爬上床
再从床上跳下

我
只是想飞翔

但这羽毛
还带着
鹰的血

《有意义的下午》
走完
最后一条街

走过
最后一扇门

我抬头
望了一眼路灯

对了
爬上去找鸟巢

《两个诗人》

两个诗人
走在
去小巷的路上

迎面
奔来一群浪人
告诉他俩
家
被推土机推倒了

一个诗人
当场咬指写下首血诗
另一个
跪在地上
望着远去的浪人
流泪
《老人》
孩子
趴在窗台上
望天空
天空
飞翔着只风筝

孩子看着
看着
便哭了

《老人》
老人
坐在门槛上
抽烟杆

一阵风
吹
过来

老人
吐出的烟
模糊了身后的门口

《孩子》
孩子
爬上屋顶

月亮
很清冷

孩子
抹抹了手
掏出箫
幽幽地吹了起来

箫声
惊起一群蝙蝠

《两个诗人》
两个诗人
相遇于小巷
一个诗人问
你出了多少书

另一个诗人
默不做声
只是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
飞过一只鹰

《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
一个做官
一个流浪
某天中午
他们相遇于某个角落

对视的那刻
流浪老人在
官老人耳边说了句话

官老人突然涨红了脸
不行
我也还没赚够

《站在破船边》

黄昏
鹰朝天深处飞去
剩
一弧海滩在荒芜中沉默

一只破船
搁浅
荒芜的海滩上
如个老人
在回首往事

找不到
一个欣慰的角度
我只是站它旁边
静静地
让它的语言掩埋我的心

那首渔歌
又在风中悠扬了
像个爱人的吻

我仿佛看见
风浪里
一只船正在穿行
像后羿射出的箭

可是
曾经的渔家女哪去了
缴网的臂膀
又给哪只鸟儿叼去了呢

那矫健的身影
给青苔掩埋进裂缝里了吗
那飒爽的豪气
给蟹贝啃噬进窄黑的肚子里了吗

还是海浪
在脚下汹涌滂湃
像个遗失了孩子的母亲
而我也就这么站着

就这么站着
不进不退
任泥土渗进肌肤
我抚摩破舷
像抚摩断翼之鹰

《飞翔》
鹰
遗落的羽毛
飘
到我阳台上

那时
我刚抽完最后一根烟

把它醮满墨水后
我
遂在白纸上
写下行行飞翔

《泥土》
诗人死后
便成为
树根间的泥土

《早晨，看见鸟西飞》
早晨，看不见太阳
从东方升起
只看见
一只鸟西飞

〈诗人〉
诗人走进小巷
看见
一角对联
遂哽咽起来

坐在门槛上的孩子
看见诗人如此
便笑了

〈老人〉
街角落
老人
望着路灯上的广告牌
沉默

眼神
是烈日下的街道

那广告牌
公然贴着他过去
为官的相片

《游戏》
城里来的孩子
和一只猫
蹲在门槛上

门前
那块红土地上
脏乎乎的孩子
拖着条老狗
追赶抽烟的老人

笑声
在阳光里黏黏地柔软

《蚂蚁》
蚂蚁
爬出土地的裂缝

像

一颗星
逃出黑洞

它朝
一颗树爬去

那里
闪烁着初升的太阳

《猪》
从一部古典走出
慵倦的眼神
看不见天空已经蔚蓝

总是躲在阴潮的泥舍里
听到呼唤
才发出饥饿的呻吟

可当天空掠过
一只鹰
你为什么蓦然伤神

《老人》
老人
和一颗树
守在村口

残阳下
像一对雕像

村里人说
自他女儿被拐走后
老人遂开始年复一年的守望

《木桶》
木桶
盛着井水
蹲在灶旁

一勺
再一勺
母亲把水勺出木桶

倒进
黑黑的铁锅
煮成漂着几朵油花的菜汤

许多年过去了
我已长大
那口铁锅也已残破

只有木桶
仍盛着井水
蹲在灶旁

像母亲
仍不肯放弃那块菜地

《早晨》
早晨醒来
发觉墙仍在吟诵
我昨夜写下的那首诗

只是我也
发觉
昨夜的我
不见了

《月亮》
月亮
是一口
打在天空的水井

我是
那个断了绳子的木桶

《乌鸦》
孩子
坐在门槛上
等待
最后一只乌鸦的归巢

天黑了

父亲
从城里回来
告诉孩子
乌鸦已经被烧成肉串了

《有关于夜的》
一
望着
屋顶上那盏吊灯
望着
好象几个小时
也好象几十年
望着
我便睡了

二
夜里醒来
我决定
明天早晨
我要
大哭几声

三
醒来后
屋顶上那盏吊灯
依然在亮

转过左边
转过右边
我找不到
昨夜的我

[即景系列]

〈挖土机〉
把大地
挖出无数伤口
却尝不到半点血肉
〈汽车〉
一生
不知朝多少方向
奔驰

却没有一个
是自己的方向

〈屋子〉
屋子
空着肚子
等待
人进来居住

却被人
当作衣服

〈街道〉
街道
是一根
被人从大地肚里
抽出的肠

搁在烈日下
任脚踩车辗风打
却只是
偷偷在夜深叹出几声疲倦

〈鸟〉
鸟
是天空呕出来的心

偶尔
大地会让它栖在肩上

〈船〉
船
在海上航行

一生
只有两个方向

就像人
不是出发就是终点

〈蚂蚁〉
大地
隐藏的心

当雨欲来时
便爬上高处

想吻一下
天空潮湿的眼睛

〈镜子〉
从没有
自己的影子

一生
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烟〉
烟
抽亮时
烟
就再也不是烟了

因为有人说
到底是我在抽烟
还是烟在抽我

[有时]

一
有时
握起杯子喝水时
会想起
我的心
也像杯子一样
时而空
时而装满水

二
站在船舷旁
那远远的海浪
是我
丢失的翅膀

三
有时
风起时
我会站到阳台上

学

那鹰
张开翅膀

四
夜深时
总会感觉冷

我只好
把屋顶上的吊灯
当作太阳

五
不喜欢抽烟
只是
夜里站到阳台时
那空空黑黑的天空
就会
燃亮我紧握的香烟

《老人》
孩子
趴在窗台上
望天空
天空
飞翔着只风筝

孩子看着
看着
便哭了

《老人》
老人
坐在门槛上
抽烟杆

一阵风
吹
过来

老人
吐出的烟
模糊了身后的门口

《孩子》
孩子
爬上屋顶

月亮
很清冷

孩子
抹抹了手
掏出箫
幽幽地吹了起来

箫声
惊起一群蝙蝠

《两个诗人》
两个诗人
相遇于小巷
一个诗人问
你出了多少书

另一个诗人
默不做声
只是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
飞过一只鹰

《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
一个做官
一个流浪
某天中午
他们相遇于某个角落

对视的那刻
流浪老人在
官老人耳边说了句话

官老人突然涨红了脸
不行
我也还没赚够

《两个诗人》

两个诗人
走在
去小巷的路上

迎面
奔来一群浪人
告诉他俩
家
被推土机推倒了

一个诗人
当场咬指写下首血诗
另一个
跪在地上
望着远去的浪人
流泪

《这个下午》
这个下午我呆在屋子里
望着一面墙
沉默
我把课本钢笔试卷
连同诗集
一起扔进角落里

就这么望着一面墙
沉默
这个下午
我要融进一面墙里
飞翔

《飞翔》
捡回一根羽毛
我脱光
衣服
爬上床
再从床上跳下

我
只是想飞翔

但这羽毛
还带着
鹰的血

《有意义的下午》
走完
最后一条街

走过
最后一扇门

我抬头
望了一眼路灯

对了
爬上去找鸟巢

《被阳光淋湿的目光》

被阳光淋湿的目光
栖落在屋顶上
一个民工
旗帜般
站在上面

我想说些话
只是喉咙咽哽

我想起
我一个亲戚
曾和他一样
站在上面

如今
他如粒煮熟的种子
在泥土里等待春天

《寂寞》
寂寞是一条蚯蚓
藏于
泥土里

寂寞是一只蝙蝠
躲在
角落里

寂寞是一头老牛
走在
荒野上

寂寞是一只鹰
飞在
天空中

寂寞是一尾鱼
游于
大海中

寂寞是一根烟
衔在
我口里

《希望》
希望
藏与食指与中指间
如一根香烟

夜深后
用根火柴
点燃它

希望
遂开始燃烧了

《浪人》

走过一个老浪人
我新买的皮鞋
粘上口痰

那时侯
老浪人在角落里
从梦中醒来

看见我
便哈哈大笑起来
枯瘦的脸抖落几个烟头
《地铁》
我走进
地铁道
如走进座坟墓

地铁
是坟墓里
永不干涸的河流

人
是坟墓里
捕捉不完的鱼

我只是
爬出坟墓闲逛
又爬进坟墓溜达的亡灵

《荷锄人》

〈荷锄人〉
一
荷着锄
走出秋雾
走进
小巷
剩
个夜
泥泞在门外

二

荷锄人
进城里买锄

城里人
喊他村佬
荷锄人
只是笑笑

铁锄店里
大肚子的老板
要他站着
不要动软绵绵的沙发

荷锄人
就那么站着
直到铁锄
打造出来

店门外
围着一群唱歌的小孩

三
荷锄人
坐在门槛上
给孩子
讲
抗美援朝的事

讲着
讲着讲着便哭了

四
天朦亮
荷锄人
爬出被窝
又给孩子盖还被子

拉开门
太阳
还没升起于东方

五
孩子
看见别的孩子
在女人怀抱里吮吸奶时
总会哭

那时侯
荷锄人如果在身旁
就会泪流泪把孩子拖走

{诗人〉
诗人走进小巷
看见
一角对联
遂哽咽起来

坐在门槛上的孩子
看见诗人如此
便笑了

〈老人〉
街角落
老人
望着路灯上的广告牌
沉默

眼神
是烈日下的街道

那广告牌
公然贴着他过去
为官的相片

《树》
树
枯萎在河堤
如伞之骨
撑起天空

树
生长于山巅
如鹰之爪
抓起大山

树
葱郁在森林
如只小鸟
鸣唱湖边

树
生长于心中
如颗太阳
升起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