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透的月〉(唐东起诗选)
《熟透的月》(唐东起诗选)
谁的眼
我注定逃不出那双眼睛
一会秋波荡漾
一会泪雨涟涟
只一眨眼
我便老了许多
《一页书签》
小说被搁在一边
并非它索然无味
问题在于
我的痛苦对于书本微不足道
一页小小的书签
在这世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索性把它扔进了文字的垃圾筒
其实我阅读的
不是什么人物情节
只是一页小小的敏感的书签
被埋没后
所体会到的滋味
〈归宿〉
我上空的乌云
被远方人
看成是美丽彩霞了
《蚊 子》
这般执拗地进攻全然不顾惜性命
蚊子对于我的热爱与生俱来
左煽右挡之后
在昏暗的夜光下我开始有些怀疑
我体内流淌着的
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蚊子的血液
《我的名字》
书写最多认识最早记忆最深的
是我的名字
那三个汉字轻轻地就约定了我这一生
我的名字先于我来到人世
是母亲的一次关注
我的身体为我的名字留下印迹
有了名字到那里都不会丢失
有了名字不怕一波三折的命运
我庸俗我的名字高贵
我如草芥我的名字如钻石
我的名字靠我不停的劳作喂养
我为了名字的声誉而活
真怕有一天我玷污了我的名字
真怕有一天我忘记了我是谁
有多少人被我的名字牵挂
谁是我今生今世的朋友
是否认识我的名字不认识我
甚至忘记了我却还记得我的名字
可我的名字啊
伴我从顽皮的孩童到老气横秋
这期间改变了多少模样
我的朋友 你可曾熟悉的陌生
你认识哪一个我
谁是那个手捧玫瑰向我走来的人
除了我谁又是我名字的依靠
更远处我的一次事件
使谁激动使谁泪流使谁又一次站立
是谁一笔一划地
把我的名字刻在信封上
比我自己写的好一千倍
是谁别具匠心的新年礼物
用铅字小心地打上我的名字寄来
对我名字的珍重让我彻夜难眠
让我想起比名字还珍贵的东西
唐 在广阔的版图上
东 选择了一个准确的方位
起 我要走出一个自己
那三个连着写下的汉字
是回答岁月的一句话语
我的名字如同我的忠诚
〈鸟语〉
“hello”
恰到好处的一声问候
发自一黄绿鹦鹉的朱红秀啄
没有谁能说的这样动听
鸟可懂这话的含意
当把人言变成鸟语
能翻译出什么
〈新华字典〉
最厚重的一本书
一本最耐看的书
新华书店的柜台上摆过
我的书包里放过
如饥似渴的年代
我是那么认真地
像啃一块面包一样啃过
在草地上打滚时不慎丢失
可放牧的牛蹄子竟没把你踩扁
从完小到清华
从准确发音到字里的意思
你是一个学子一生读不完的大学
我要把你装入我的行囊
像携带一封家书
一同去跋山涉水
阅尽天下锦绣文章
一个人渴了需要喝水
当我费尽心机也无法表达时
我把一个穷途末路的字
赶回到字典里
你是我的一字之师
让我诗的意境峰回路转
书摊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艳情
把我引入迷途
唯有你镜子一样校正了我
像相信新华社记者的新闻
我信赖你
那些衣冠楚楚的文圣墨斗
言谈举止令天地眩晕
能经得起推敲的成分不多
我向他们推荐新华字典
当一个人老了
神情木然口齿不清
像一个错别字
在灯下翻开新华字典
里面净是些遗忘了的心事
〈相识〉
缘分如鱼 在茫茫人海中
穿梭那些不可知的相逢
而如线一般牵连着的友谊
无论君在何方
是否我身移动你心就痛
相信泪珠滴处岁月石穿
为何总找不出半点晶莹的迹痕
相识是短是长
聚散尽在一面明镜之中
风雨人生可鉴
欢乐破碎时悦耳的啼鸣
既然留不住又愈不合
从此忍痛割舍去一角
挥手成远去的离人
〈隔世的书信〉
在一张纸的两面抒写春秋
却无力把纸捅破
你我隔着不可预测的山水
可墨汁渐渐渗透过来
酝酿一场江南烟雨
让芙蓉在其中莫名地颤栗
你的字迹如雁
划过期待已久的长空
在年年满目桃花的欺骗中
仍信守句誓言
把阳光笑容苦苦寻找
〈爱的几何〉
初见你
爱是一个点
我的坦诚
你的热情
离别后
爱是一条线
拉长彼此的思念
重逢时
爱是一个圆
我的企盼
你的心愿
而现在
你已不知去向
爱扩展成一个面
我的执着成了你无限延伸的点
〈自画像〉
用少年的黑白相片已无法校正自己
故事消磨
那一点青春涂抹的轻霜化了
而我合不拢的嘴唇
仍在品咂着空气的味道
五官的搭配愈发抽象
为卡通画师省去了许多创新手法
确信眼镜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能澄清因熟视而朦胧的事物吗
这就是我三十二岁无法修改的真实面容
能让一块扭曲的镜子背过脸哭泣
〈文字〉
在平静的水面上
泊几只小船
便有了远航或是归来的故事
如同黑字落在白纸上
已构成事实
在通往你花园的道路上
必须经过一个泥塘
我铺上这些方木块
使自己不至于沦陷
这一片空白
对我来说是天空
我要添上一些云彩
放飞几只纸鸢
贫瘠的土地是历史
我要长出茂盛的庄稼
在种子的内心
有未来的图纸
〈小草的诉说〉
置身油田的滩途碱壤
我是一棵小草
用单薄之躯填补地表的缝隙
我是一棵小草
对复杂社会的认识朴素而又简单
简单到一块玻璃的洁净程度
简单到一颗螺丝的性能与用途
简单到只有汗水
根须与钻头挺进
血脉随管线延伸
没有卑微
我是一棵小草
这片荒原的主人
厚重土地承担起的生命色彩
扎根荒原
我只是一棵无名的小草
却绿出了个性
绽开的小花依旧馨香扑鼻
朵朵都是自己的情感
〈飞天〉
被远天笼罩
凌空一飞的想法
时刻不曾放弃
一个轻盈的姿态
让脚下的吸引
若有若无
浮出上下五千年的水面
广袖舒展
飘落蓄谋已久的花瓣
面对沉思已久的墙壁
想一纵身便成为
上面浮现出的
青铜雕刻
天空是一门学问
厚重的手艺
比梦长久
〈磨合〉
还是婚典上妻送我的那块罗西尼
一层镀金已磨损殆尽了
表耳朵上的一颗螺丝
每天都窜出来一小节
我只好用指甲一扣一扣地拧回去
像我刚冒出来的胡须
被责备的目光铲除一样
我说时间总是新鲜的
我不断兴起的欲望
总被其貌不扬的妻一一抚平
妻生气时爱撇嘴爱不理人
但总不能不理会小孩的哭声
我什么也不说只闷头干活
洗衣筒里那些个衣裤纠缠在一起
〈手心手背〉
我是在与小伙伴做游戏时
着了此道的
手心手--背
齐整的一声吆喊
随机掷出单一的手式
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只好盲从地跟着
直到剩下孤掌难鸣的境遇
手背上已暴露出条条青筋
掌心里仍攥着那乱糟糟的纹线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如此地贴切又决然地背立
我想向谁声明
它只代表我的选择
而不代表我的立场
沿着十指的走向
仍时刻表达着什么
仍准备承接着什么
从相忘的一握到轻柔的触摸
〈记忆〉
如果一点一滴的岁月
终会凝结成河
我的那些曾经有过的感动
便已编制成网了
一遍一遍地打捞着
打捞得而复空的失落
我精神的骨头
坚持以树的姿势站立
我充满信念的一生
被谁牢牢地握紧
年轮蔟拥着年轮
往事在外围渐远
鸟雀早已飞得无影无踪了
留下的惟有风
风永远不会停息
我伸出去的
在风中舞弄的那些手指
挽不住片缕残阳渔火
迎风不落啊
迎风不落是你的容颜
开成我生命中
不败的花朵
〈朋友安好〉
从我的身边到遥远的家乡
转过了许久时光
从我生长的脚板
到我伸出的手掌
成熟了许多友谊
就在今夜这时刻
我心沉默的深处
涌起的热浪至诚至切
暮蔼沉沉的年轮上
我们同栽的小树摇来摇去
不觉中已经长高
那长满百合的原野
也只会在记忆中染绿
而我的朋友你今在何处
天的一涯地的一角
也该憔悴了吧
今夜的轻风微拂吹过
像我们的脚步
款款走来又款款走去
那初识的欢欣离别的愁绪
那错乱的舞步伴痴迷的醉眼
都已消散
我的心事有太多太多的失落
深情的痴语哽咽于胸
我却不能对夜哭诉
惟有倚栏看万家灯火
渐次熄灭
《我的青春》
沿着自古而来的传说
想亲身去认证一些事物
踏在了这座城市的地面
混迹人流中 我已身不由己
老练地做些未曾做过的事
撇着嘴和别人流利地说着方言
让自己也暗暗吃惊
当纸上荷花传来真实的香气
暮色中白塔送来悠远的钟声
独坐公园长椅的一角
借着主人公的眼睛
不知不觉掉下许多泪来
我的脑子已复杂成一张地图
我的身边还放着一个书本
窗外倒退的树木叫做归途
一张张面孔模糊得如同白纸
我分明感到
此身带不走的一些东西
已远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看地图》
抬头看 被漂泊的云彩擦拭
被隐秘的星子澄清了的天
低头看忠实的影子
如何缠绕着自己的双腿
喜欢看地图
用疼痛的指关节一下就量到了
流放二十年青春距离的故乡
以心为岸
寻觅中的伊人是何其憔悴
我发现地理是如此明了
里一半外一半的兴凯湖
像是天鹅正在下的蛋
我发现甘肃的形状
是裸露在丝绸之路上的一块驼骨
青海湖是浓缩了的青海
西藏掩映在纳木错的镜子里
手抚平整细腻的肌肤
从气力马扎罗的高度
试探马丽亚娜沟的深浅
想想地球是圆的就有些抽象
陆与海洋的接壤
国与国的界限
都留下潮汐的冲刷
或锯齿咬过的痕迹
一条浮出水面的蓝鲸
能否算是太平洋中的一座岛屿
总是习惯于把地图挂在卧室的墙上
让它照耀脚下生命的地板
〈多米诺骨牌〉
拐弯绕圈
想着法地把路线拉长
人们感兴趣的是
一张牌翻身时掀起的波浪
或全部牌变色时亮出的谜底
我们谁不是这简单又重要的一张牌
在一环扣一环的生活中
不知不觉就触动了某种机关
若是快乐就传给别人
若是痛苦就将自身收紧
我终于明白有一些牌不肯倒下的原因了
〈考古专家〉
俯下身
把自己关入一个未解之迷
像蚂蚁找到了骨头
从盗墓者忽略的一片陶瓷开始
找到了爱不释手的主人
毕竟这件瓷器过于脆弱
抵挡不住时间的落差
由一根发丝的牵引
在历史的断层上
认证了一个朝代的存在与消亡
你鼻梁上那副老花镜
也该算一件文物了
它是架在古今之间的桥梁
只需轻轻拭去蒙尘
就会有许多发现
年逾古稀了
对考古来说仍很年轻
出来散散步
用考古的眼光打量身边的建筑和人
竟看出许多破绽来
《五常大米》
什么最大 什么最珍贵
一只搬家的蚂蚁举负的一粒蛋白
这米粒多像蚁蛋呀
那么我放入口中的那一勺饭
早已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从世代居住的老窝出发
做一次长途迁徙
颗粒归仓 聚少成多
把芳香送入我的身体洞穴
碗中晶莹甘甜的美玉
是我今生离不开的食粮
露水中的家乡啊
在泥泽里插秧的赤足和手指
都与我休戚相关
那一望无际的禾苗
构成了节日上空的焰火
如果说捉弄人的命运要来收割
无论云身何处
我和五常大米
都是家乡地道的特产
《过 程》
长时间为自己雕塑
认为多余的部分
便用刀子刮去
到了后又觉得缺少点什么
于是忙着弥补
〈雪 啊〉
从天而来的轻盈尘埃
从天而来浇下的炽烈火焰
雪呵漫无边际的雪呵
雪呵把人变成雕塑的雪呵
北风中狂舞的刀子刻下什么
静穆时厚重的洁白庄严着什么
我精神领域的炒面
我现实生活中的伤寒
《回乡偶书》
长大的脚板挤破思想
小城依旧寂寞
已逝三秋
胸中落叶堆积
回归人拾不起失意
《思念成河》
星光闪烁的夜空下
弯曲的河流流淌
我在夜空伫立
思念远方的人
就让我这样无声无息
伫立成一条河的源头
〈贴近〉
蜜蜂贴近花蕊
让辛苦贴近甜蜜
秒针紧贴时间行走
也贴近了事实的心脏
谁的手指贴近琴键
贴近了一只很古典的歌曲
在举手投足之间
贴近一种伤痛
两个人近的不能再近了
才知道什么是擦肩而过
我用心中的网
收留了你全部的雾
就这样一去不返
我在颠簸的车上贴近写作
泪水搅拌着诗行
有二百里那么长
《镜子里的人》
只有伤痕不觉疼痛
只有掉下来的眼泪不曾哭出声来
那个人囚在笼中已经很久
从你注意他的那一天起
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在窗口向外张望
试图要走出来
每次当你转身离去时
就会听见脚下发出破裂的声音
他那哀怨的眼神能挖空人的心思
你想要把他拉出来
你甚至想要走进去陪他做伴
由于愤怒你多次把囚门砸碎
你终于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你终于确信了他和你有着相同的命运
你看见了他就象看见了自己
隔着界河你向他深深地注目
然后深辑一礼说道
这个世态人情寒凉
就让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好吗
就让我们彼此祝福相互照耀好吗
让我们共同为未来祈祷
让我们逐步走向幸运好吗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点头
〈梅路〉
注定要受尽寒苦
刹那间初试成为锋芒
释放不尽心中香暖
缠绵我们的故事
身体力行的痛楚
凝练颗颗泪滴
以梅为凭
构成你名字的生动
给我以美丽昭示
让我找不到来途
竟也忘记归路
真的想给你点什么
却无法投之以琼瑶
仅以笔触肝胆
试探你行影绰约的芳踪
他日若是能想见
能否 把我脸上后天形成的疤痕
看成是前生的烙印
唐东起 (1970--) 黑龙江作协会员 邮编:163514 大庆高平大庆油田测试公司八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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