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我已经离开了身体
上升成一团雾或者别的什么
我的身体在下沉 和我的上升对抗着
向两端扩张 一些空间
就这样挤了进来

衣架上 我的外套
纯白色的 还系着白天时的丝巾
灯光下 它们泛出了浅红
我游离出我的身体 游离出我的壳
我的身体在床上 堆成一些曲线

现在 我可以看到我的上升和下沉
在我之外 在许多事情之外
一双手 正在打开一扇窗子
或者 只做一下打开状
或者 窗子本来就开着
就这样 我看到
黑夜从这里进来了

2...在同一片天空下

铁灰色的羽毛 一只鸟儿
在静止的日子之上 楼房的顶部
飞过 在鸟儿之后 古琴的声音
徐徐响起 从我看不到的深处
震荡在一个巨大的喉咙里
日子突然亮了起来
另一只鸟儿 在对面的楼顶上窥视着我
我们的想法肯定是不同的
在同一片天空下 我和那只鸟儿
我看看它 它看看我

3...临水而居

房子在水的边上
或者 水在房子的边上
它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可以从台阶下去 走近水
也可以从桥上走过 躲开水
水 有时 是好东西
有时 是坏东西
我们的关系就是 人 房子 和水
月色下 我们融在了一起
这时 就是临水而居

4...活着

嘴 长在这里
眼睛和鼻息 也在这里
我在深处 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的嘴是我的借口
说出许多言不由衷
我的舞姿一次次地扭动着
诠释着仅存的生命
无数次的碰撞和搏击中
许多器官磨损了
我的嘴 还幸存着
我在深处 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鼻息的底部 作茧自缚

5... 首先是一些声音醒来

首先是一些声音醒来
牙刷碰撞缸子
粗鲁男人的咳嗽 一口痰
噗地一声 落在远处
扫马路的声音 洒水车开过
我翻身起床
然后 看到那枚核桃
从枝头落下来
那些不会思考的脑袋 挂满枝头
青涩果皮下 一百年的老脸
都去了哪里
我捡起这最后的一个
在门角吱呀一声 挤开
它憨笑着 裂开嘴
露出雪白的瓤

6...我看到了麦田 牛群 和果园

喧嚣的世界边沿
我的小屋 平静如初
午后的阳光下 我的脸红润起来
许多事情 开始红润起来
我吃过的面包 牛奶 和苹果
以能量的形式 温暖着我的周身
我的手指 热乎乎地 轻轻触动琴键
音乐就响起来
窗外球场上 男孩和女孩们
做着各式各样的运动
从他们身上 我看到了我吃过的
面包 牛奶 和苹果
顺着这些食物 很快地
我看到了 麦田 牛群 和果园

7...在庭院里 看到一条蛇

阳光是斜着照过来
从东边 或者西边
院子里 两个孩子在玩游戏
彩色卡通图片 放在地上
用手掌在旁边拍击 抽翻了
就是赢家 捡起图片 装进自己兜里
一个大一点的男孩 总是赢
很多漂亮的图片 进了他的口袋
小一点的男孩 不停地掏出自己的图片 放在地上
奇怪的是 大男孩每弯一次腰
总有硬币从后边口袋掉出
小男孩每输一个图片 就可以捡到一枚硬币
他们的游戏 很有趣
一个更小的孩子 蹲在窗下拉屎
一束光照在小屁股上 金亮金亮的
这时 一条蛇 绿白相间的花纹
小心地从孩子屁股下面 一闪而过
一如人们走过草丛 小心地躲着蛇

8...光线在视觉之外透过来

光线在视觉之外透过来
我首先看到了三把椅子
一眼就认出 是我曾经坐过的椅子
象是受了邀请
象是被谁积攒起来 一起送到了我的面前
葡萄架下 我坐过的藤椅
圆桌旁边 敦实的木头椅
镂空钩花织物蒙盖的 墨绿色皮椅
它们都是我过去日子里很亲密的部分
然后 我看到洗衣服用过的水龙头
时钟一样 间隔均匀地滴着水珠
一会功夫 它就下沉了
我伸手已经够不着了
很多时候 我以为过去的日子都死了
现在看来 它们活得好好的

9...无题

（一）
一个声音 从窗外走过
有意说给我听 说给别人听的
故意让我听见 暧昧的虚伪
他的妻子 却听不出这话外音
我真想对她说：你真傻B
可惜 我在厕所里

（二）
一场演出 新年晚会
我唱花腔 我是大号女高音
改唱花腔压轴 另一场演出也在等着我
我到化妆间 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肆无忌惮 露着私处
女人的腹部 有个刀疤
那个男人 在刀疤附近 忙碌着
我转身离去 给他们带上了门
他们若无其事地看看我 继续忙碌

（三）
一个女人 带来两个男人
她说 丁小琪 你喜欢穿漂亮衣服
他们是搞纳米服装的 给你讲讲
一个男人 点了一支烟 眯着眼抽
另一个开始讲
纳米技术 是高科技产物
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纳米服装 现在倍受世人青睐（他把睐读做眯）
我笑了 他也附和着笑 不知道我在笑他
松弛的眼袋抖动一下 继续说
这是服装发展的新趋向
购买一套 你可以获得可观的利润
你需要找两个下线
我瞪圆了眼睛 看着他
买服装自己穿 干嘛要你的利润
这个你就不懂了 他说
你买了我们的服装 就成了我们的营销员
我宁可不穿 也不做营销员 我说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下 机关 就在这对视里
你们走吧 我说 下线是什么 是传销！
他们三人一起 对我笑了一笑
临出门前 那个男人 从嘴里拔出烟头
扔在了我的房间里 用脚踩了 又踩

10...我打开门 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声音在叩我的门
丁小琪 丁小琪
喊着我的名字 一个女的
隔着窗 我看到一场雾
鬼魂一样 萦回不散
轻柔的纱 世界变软了
很多事物都变软了
杂乱的声音 从世界之外 传来
我打开门 什么也没看到

11...从林地走过

从林地走过
看到三个坟墓
品字行排列着 象三只睁大的眼睛
一个女人 垂死中挣扎着生下一对双胞胎
生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雪 让这些忧伤变得苍白
残垣断壁的古建筑群 将要拆除
和这片林地一起 规划成新居民区
深入内部的寒冷 正改变着世界的颜色
雪 温柔着颠覆了世界
人们竖起衣领 匆匆走过
我回过头去 又看了看那合不上的眼睛
低矮的山楂树 落满雪花 紧依墓旁
一株仙人掌 破土而出 吐着嫩黄

12...我吃掉这枚橘子

我吃掉这枚橘子
春天就该来了
我一口咬掉的
不只是几瓣橘子
还有半个硌牙的冬天
风从牙缝进去
又从嘴角出来
这生硬的风
我用力吐出它们
连同一粒苦涩的橘核

13...短诗一组

风

风
打个旋
吹走了
一条河
不知在哪里
风
就飘过了那条河

馒头

堂妹要吃馒头
馒头还是一些面团
正被母亲的手
揉着

卫生间的水

一个拉线开关
拉一下
水就来了
不拉
它就是不来

一条手机短信息

打开看看：
请给我回电话
电话打过去
却说：
等着我给你发短信息

我的房子

从这里看去
那栋楼房很熟悉
从那里看过来
我的房子
很陌生

教授的理论书

教授的理论书
被仿照着加工成食品
粉末状的
像咖啡
不是咖啡
母亲帮我洗一只碗
品尝那些食品

天气预报

今天有雪
等了一天
雪没来

核桃

砸开一个
空的
再砸一个
坏的
砸第三个时
碎了

14...在画廊

一些不对称的图案 奇特的画
人 风景 和一些建筑
出自一架不规则的机器
画笔潜藏在彩色液体中
混合的颜料 从笔端
若即若离地经过画布
它们就成了奇特的画
我一边用餐 一边欣赏
我吃到一些嚼不烂的东西
吐出来看看 是我的头发
一个傻B站在我旁边 向我推销她的画
一本杂志的封面上
一幅很扯淡的风景画
居然做了封面 我看了看她
又吐出一团头发

15...鸟

一群鸟
在窗台上嬉戏
我推开窗想看看
都飞走了
我爱它们
它们不知道

16...我在早晨醒来

我在早晨醒来 慵懒地坐起身
雾 笼罩着 窗外静悄悄的
冬天的早晨 人们起得很晚
我坐着 回味一些事情
茶炉房不烧开水了 改卖碎煤
煤比水贵 满屋堆的都是黑煤
兰冰在音乐学院 改学摇滚
他穿着宝蓝色外套
在街头摇滚 很动情 很投入
我却没听清楚一句歌词
婷婷从美国回来了 撕掉绿卡 不再去了
她对我说：姥姥的，美国！
然后 钻入我的臂弯 象个受伤的雀儿
我拍了拍她的肩 继续听兰冰唱歌
马姨的壁灯坏了 我帮她安上
还是不亮 取下一看 新灯的钨丝也是断的
我的靴子在地上 赵明停下画笔说：
你的靴子很臭 我捡起来闻闻 一点也不臭
我的新靴子 我说 准是你的鼻子变臭了
李露把毛衣系在腰里 像个搞舞蹈的
其实她是唱歌的 走近我 附在耳朵上说：
我的裤子后面叉了 到你屋里缝一缝
我期待着再发生点什么 比如有人来敲门 或者电话铃响起
但是 什么也没发生
我起床梳洗 听到邻居在走廊里说：
徐老师家的猫 叼走了我的肉
两斤瘦肉啊 这该死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