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汪峰/文
母亲在上饶玩,突然得了病,眼睛上翻,嘴巴歪了,不省人事。母亲经过急救,醒了过来,第二天又复发,被送进了医院。母亲说,她听到在场的人惊慌失措痛哭祈祷,她想动但不能动弹。母亲得病是姐姐告诉我的,接到电话后我便急急地赶到上饶。在上饶医院,看到母亲疲乏地躺在病床上,吊着的药液在无声地滴。我在医院住了下来,我和姐姐守了四个长夜。中途母亲的病又发作了一次,她说着说着话便无声无息地晕厥,我们开始惊叫医生。医生量血压捉脉听心律忙乱了一阵子,母亲又慢慢地恢复了过来。母亲得了间隙性脑梗塞,这种梗塞无法根除,直到有一天母亲有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远去。我的伤感一阵又一阵袭来,我在医院四天四夜,被痛苦烤炙着,守在母亲身边,我夜晚也无法入眠。在25瓦白炽灯昏蒙的灯光下,看着母亲平静地睡着,脸上依然保持着倦容。这张已有62年的脸被岁月弄得很皱,她曾经美丽,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头乌黑的头发。现在这一切都隐没了,变成了一个病人,连蚂蚁也捏不死的病人。这个曾经20天就学会裁缝的聪明的女子,写得一手好字的初小毕业生,她曾经的矜持和高傲已全部退去。她拥有了,但太多是失去。这个平凡的生命孕育了五个子女,因为平凡,所以太多的痛苦!
这个给了我身体的人,她虽然没有大地一样宽广的胸怀,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求全责备。
在我的印像中,她始终一袭干净的衣服,在农村她是那么鹤立鸡群。那是在廖家村,我们一家住在黄泥墙的房子里,房前有一大片平地,平地和山相连,山上经常传来狼嚎。我的母亲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走村串户,缝百家衣,吃百家饭,早出晚归,难得间断。父亲经常带我去接母亲。父亲不在家,我就站在路口呆呆地等母亲,母亲见我总是抱我亲我。母亲和别人闲聊我听不懂就喜欢围着她绕圈圈,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是最阳光灿烂的日子。后来,我开始读书了。有一天放学,我看到母亲腆着肚子,在池塘边洗摇篮。当时桔树已结红果,蝉乃叫得欢。我傻傻地问母亲,肚子里有什么呀?母亲慈祥地抚着我的头,并指着树上的一个鸟窝对我说,孩子,这是一个窝啊,你就是从这个窝飞出来的。我便贴在母亲肚上去听,看里面有没有小鸟在叫,不过我感觉到母亲的肚子非常非常的温暖——不久我就多了一个妹妹。母亲非常痛爱我,她做月子时有一点好吃的总要给我吃。当时物资困难,母亲总能奇迹般地在我碗里放上几片肉或几片鱼,说真的,我小时候还真没有吃过什么苦。家几次搬迁,我们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后来住到了长港村。母亲照常上门做裁缝,有时母亲总会带回枣子柚子什么的,我们兄妹总是一哄而上抢个精光。
我童年的生活是自由而放纵的,姐姐砍柴叫我作个伴,我哭着不去,走过门槛,把一只小鸭踩死了,脚缩回来,又把一只小鸡踩死了。至今想来我小时候懵懵懂懂,愣头愣脑,长大了也很迂,这大概是天性吧。当时,我害怕极了,这是母亲一针一线熬了几个通宵换来的。母亲并没有打我,只是走过来抹去我的眼泪,说姐姐一个人砍柴够吓人的,你就给姐姐做个伴吧。我终于内疚地去了。
岁月流转,母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母亲这个乡间裁缝在山间竟走了二十几年。为了五个子女能够有钱读书,母亲就这样不避寒暑四季忙碌。年节是最忙的,她甚至顾不上吃年夜饭。后来母亲患了胃病,痛起来在床上打滚,母亲并没有因为病而耽误上工。有时候母亲回到家中极为疲倦地往床上一躺,随着年龄的增大,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后来我们全家搬回到小镇。母亲闲下来,便专心做家务。当时家庭生活出现了困难,母亲便为买一斤青菜少花几分钱而在菜市场来回走动。这期间她又开始帮人做鞋,母亲的巧手又能补贴一些家用。母亲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五个孩子读书上,我少不更事,年少贪玩——当母亲听到我高考没有录取的消息,她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后来她又捡上行囊,送我踏上补习的征程。
招工进入矿山,若干年后我结婚,之后我有了孩子。母亲便又来为我带孩子。我的妻子上班有一里多路,大热天,母亲要跑两趟送小孙子去喂奶,常常母亲的衣服湿得没有一根干纱。一趟下来,总要坐下来直喘气,望着母亲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母亲为了她的孩子操持了一生,现在又为了她的孙子。
前些年,我的生存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窘境,母亲陪我去苏州散散心。游虎丘的时候,30元门票母亲一直囔囔叫贵。游览拙政园时,又要30元,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母亲说我挣两个钱不容易。在盘门古城墙上我叫母亲穿清太后的衣服照张相,母亲穿了,一脸灿然。母亲原来那么美,大大的眼睛,轮廓分明的脸,除了脸上的皱纹外并不比演员差。
今年弟弟去广东打工需要一笔钱,母亲把我叫了回去,希望我能支持。母亲说已好久没有要我的瞻养费了,弟弟出门做事应该出力。我拿不出钱不知不觉哭了,母亲我对不起您,我辜负了您的养育。我这些年来如此的窘迫,只有以泪洗面。母亲失望地走进门去,这时我才感到老屋的过道是那么幽深。望着母亲的背影,我这才发现母亲的背已经很驼了,当她像一团痛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过道深处,我的心很沉很沉。如今,母亲带着病痛已随弟弟漂泊他乡,我有多少自责和痛楚深深潜藏在夜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