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起 蝴 蝶         

采薇

毕竟，蝴蝶是美丽绝伦的。因为美丽，才常常在不经意时被人想起，如同想起我国古代的四大美女。而且，蝴蝶是轻盈飘逸的。因为轻盈，追求灵魂自由超拔的庄子，才会在梦中感觉自己“栩栩然，蝶也。”

但是，蝴蝶也是抑郁忧伤的。双双对对飞的蝴蝶，总让人想起那个凄绝千古的爱情故事，沉吟着感喟良久。听余丽拿的小提琴曲《化蝶》，你会不会有潸然泪下的感觉？爱到绝望时，哪怕化做蝴蝶，也要相依相偎，不离不弃。此情只宜留在传说中。传说，永远是收藏动人故事的文件夹。

美丽轻盈忧郁的蝴蝶，带给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时潮湿，像清明时节被杏花渲染成粉红色的雨雾。有时干爽，像中秋八月从果园里飘出的浸透着清香的风铃声。有时乍阴乍晴，像是六月的天，阴的时候霹雳一声，晴的时候白云悠悠，千年不变的风景。蝴蝶任意扇动笼着轻纱的双翅，在心空上下飞舞，就能旋起一阵风，吹皱一池春水。

谁也不会否认，蝴蝶是妩媚的。偏偏红颜多薄命。森林中，蝴蝶常常成为鸟儿们的盘中餐。鸟儿们可不懂得欣赏蝴蝶的五彩霞衣、翩翩舞姿，管你楚女细腰还是湘女多情呢，看在它们眼中的只是作为美味佳肴的蝴蝶之躯。当美丽成为致命伤，为了自卫，蝴蝶不惜在自己的体内注入毒素，如同玫瑰花长满尖刺儿。有些蝴蝶甚至学会伪装，随着周围的环境而改变身体的颜色，“长”在树枝上。多么无奈的不藏祸心的狡诈。

灵长类之首的人类，倒是独得审美的天赋，也徒然使蝴蝶多了一重灾祸。当审美的情趣与占有的欲望纠缠在一起时，一切“美”就成为被掠夺的对象。所以海伦能引起一场旷绝千古的战争。正是打着审美的旗号，人们用网捕捉蝴蝶这一尤物，把它做成标本，供人赏析，研究，玩味。一根银针穿过蝴蝶的胸膛，把它的美永远定格在一块小小的木板上。

匕首插在美人的胸膛上，最残忍的人也会为之动容。然而，蝴蝶痛彻肺腑，有人听到它的尖叫了吗？不是蝴蝶不会尖叫，而是人们在蝴蝶尖叫时全体失聪。失去生命光泽的蝴蝶，再美也不过是一具尸体，如同楼兰的新娘，只能让人去想象她曾经的鲜活与灵动。更悲惨的命运是，蝴蝶的标本还可以明码标价，在市场上被自由地买卖。一旦沦落风尘，不食人间烟火的蝴蝶也被迫染上了铜臭。这让我想起美国的一部电影《天使在人间》。丧心病狂的恶棍们只想抓住天使，把她装在玻璃柜子里，成为可以售出门票的展览品……他们，多像是妓院里的老鸨子。在金钱统治的世界里，美也可以明码标价。

关于蝴蝶，有一个寓言，差点扼杀了她在我心中的美丽。寓言中说，一棵肥美的大白菜长在地里，有翩翩彩蝶在它身边狂舞。大白菜很高兴。走来一只花公鸡，要啄那只蝴蝶，大白菜赶走了公鸡。蝴蝶在白菜叶子上产了一窝籽儿，孵出一堆青虫子，把菜叶吃光了。此寓言是要向人说明：外表美丽的东西，往往包藏祸心。读此寓言时，我的年龄还小，不懂得如何欣赏寓言，只囫囵吞枣地读了，没吐出枣核来。毕竟，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形而下的东西成为生命中的首求。大白菜的实用价值可比蝴蝶的飘飞重要多了。受寓言所累，直到现在，我还常常觉得蝴蝶是害虫！当然，我一看到蝴蝶风流俊俏的样子，脑筋就会来一个急转弯儿——爱上蝴蝶。

稍微懂一点生物学，就会知道，在自然界，许多植物得以传宗接代，靠的就是蝴蝶在花间穿梭，传授花粉。因此，我更喜欢青虫子破茧而出变成蝴蝶的寓言。

万紫千红花满园的春天，蝴蝶飘飘，仿佛流动的花朵。如果把花儿比作春之衣，那么蝴蝶堪称春之魂。翻阅唐宋词鉴赏辞典，想找一找关于蝴蝶的词句，看看古人是如何咏蝶的。果然找到张泌的《胡蝶儿》：“胡蝶儿，晚春时。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湿胭脂，惹教双翅垂。”多么让人痴迷的一幅画卷啊！

　　我很讨厌交朋友的功利思想，不喜欢“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说法——那岂不是把朋友踩在脚下——而喜欢把朋友比喻为一座愉悦人心灵的花园。曾经对一位最真挚的朋友说过：朋友是一座花园，你是园中最美的蝴蝶！既表达了我对蝴蝶的深情，也表达了我对朋友的期望与热爱。

　　忽然想起儿时的罪孽。懵懂无知的我，把姐姐抓到的小白蝴蝶囚禁在火柴盒里，狭小逼仄的空间弄断了蝴蝶的翅膀，当我打开盒子想要放掉她时，她却再也飞不起来……在手心里摆弄着奄奄一息的蝴蝶，我比蝴蝶还脆弱的幼小心灵受到酷刑般的拷问。第一次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什么叫“心痛”。

　　一个挎着竹篮的小女孩儿，在家乡的麦田里，一边挖野菜，一边追逐娇巧雪白的蝴蝶，像追着一个希望和梦想。不期然，跌了一跤。手中的菜篮子滚出老远……揉着摔痛的膝盖，我从梦中惊醒，没有了绿油油的麦田，也没有了翩然的蝴蝶，小女孩儿也快要变成了老太婆。我伤心地落下眼泪。于是，企盼着在又一个黑夜来临时，让我一跤再跌入梦中……

我相信蝴蝶必是我人生的宿命，要不然，我不会在城市的春天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起蝴蝶。想起一只丑陋的青虫子，怎样为了变成美丽的蝴蝶而作茧自缚。

写于2004年5月16日星期日

　　　　　　　　　　　　　　　　　　　　　　　　　　　　　　　修改于2004年7月3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