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做我的情人
采薇
生活在穷乡僻壤,对新潮的东西总是赶不上趟,网上,电视上,时尚杂志上,浏览一圈,就对比出自己的古老,守旧。土得掉渣。
去年,很偶然地在网上撞见一位久未谋面的旧友,谈天说地中,对方问道:“你有没有情人?”对于已到中年的人来说,谈论这样的话题,大概就不必像中学生谈恋爱那样欲说还休、遮遮掩掩。但我还是吃惊于这样的直接,毕竟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而且是一位异性。我感觉到有些难堪,脸热心跳,问:“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对方说:“现在都有情人。”“哦?是吗?都有情人?情人是怎样一个定义呢?”我一连串反问。“精神寄托者。”对方答道。“那你妻子有情人吗?”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了。出乎我的意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脱口而出:“有。”这就更让我吃惊了!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有情人呢?而且即使有,又怎么能那样直率地向人家承认呢?
“你有没有情人?”对方再问。看来,我今天是逃不过这个问题了。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按照我所认定的情人的标准回答说:“我只有朋友,没有情人。不知道情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体验过。”
“那你也做我的情人吧?我让你体验体验!”看到这行文字,我一脸愕然!
“呸!居心不良,还说是什么老朋友呢。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我脸红地骂了他一句。如此直白的诱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当然,我愿意把它想成: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但是,玩笑也常常会引起人的烦恼与思考。
想起青春美丽时,身后的追求者也可以排成行了,但是没有人能战胜我的冷漠与清高,内向和孤傲(这些词都是别人加于我身上的,我只承认自己的内向)。结果,常常是在我长久的低头沉吟之后,发现男孩儿们已转身而去,用猎人一样炯炯放光的双目,去搜索新的目标了。那一个个没有任何特色的背影,让我在夕阳中或月光下更长久地惆怅。象牙塔里的王子们,不约而同地把爱情当成了精神快餐,承受不起一个女孩子深长的矜持。在他们转身离去时,我的心受到严重伤害。当然,这种伤害并不来自于他们,而是来自于我的内心深处的“不合时宜”。在我看来,爱是一个不能轻易说出的词语,说出了,就应该是一生的相守(可笑吧?我的观点)。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男生在转身离去的时候,用手抹着眼角,我才知道自己的“罪大恶极”。
于是,我习惯了在与男孩子相约散步时,只说一些风轻云淡的话语。一旦语及山高水长,关系立即疏远,变成陌生人一样。常常想,我以朋友之心待人,希望人也以朋友之心待我,别无它求。就因为左边经常有一些“帅哥”与我笑谈,没少被同学们误解,我也就变得孤单寂寞起来,并开始喜欢形单影只的生活(且至今无改)。黄昏时,独坐于草坪之上,看落日熔金,远山含黛,花渐朦胧,归鸟急飞,月芽升起。想念老家的炊烟袅袅,回忆童年的往事遥遥。无限心事,韶华春光,都洒向无边的寂寥。不用寻觅,已是冷冷清清。大学毕业时,我不想为任何人送行,也不想有人为我送行。留着别人的泪水,也留着自己的泪水,别把一颗软软的心泡得更痛。躲着,拖着,直到同学们都像柳絮一样散尽,我才悄悄地收拾行囊,打点又一次远离家乡的前途难卜的飘泊。
几乎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更没有广告一般盛大的排场,我就做了一个男人的新娘。之所以嫁给他,就是觉得他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说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不要永远,一辈子也就够了——而且,他最深入人心的一句话就是“我要保护你的个性”。还有什么更动听的甜言蜜语吗?我一时想不起来,只是被这一句话感动着。仿佛我的生命是一根软软的藤,等待着它的支撑,且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远得使我几乎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待的,甚至于忘记了“等待”这一事件本身。
婚后的日子不仅是平淡的,也是艰难的,经济上常常陷入拮据的状态,每个月,就盼着发工资的那一天快点来临,然后,数着那几张可怜的钞票,反复地在心里算计着如何开销。想要开源是不可能的了,只好节流。就连看一场电影都得仔细计划,生怕超支。一位访客,在目睹了我们零乱不堪的生活状态之后,曾经对她的朋友说:“如果家就是这个样子,那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对此,我一点儿也不以为然。在我简单的生活逻辑中,即使住着简易房又如何,家徒四壁又如何,只要看到他对我的笑脸,他经常扬起的眉毛,听他甜甜蜜蜜地叫一声“亲爱的”,尝一口他左手持书右手执铲烹饪出来的“美味”,心里就十二分的满足,像喝了蜜。相信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而真爱,怕没有牛奶面包那么容易得到。偏激的我,根本没把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古训放在心上。
就这样,在爱情方面,我是一个绝对的唯“心”主义者。初时,我常常生出一些小恙,好像特意要显示一下女孩子的娇弱,以求得爱人的关怀。于是,我头痛的时候,他在我的额上掐出一个又一个小红点儿;我嗓子痛的时候,他为我剥开一瓣一瓣的桔子,让凉凉的感觉驱走喉咙里的灼痛;我发烧的时候,他逼着我吃下两片止痛片,然后为我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我生下儿子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陪护在病床前。短暂的离别结束后,他像拥抱新娘那样把我搂在他深深的怀抱中……
宋时赵孟頫夫人有言:“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淤泥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哎,一个女人,一生的夙愿,也不过如此。愿得一心人,相爱到白头。
圣人英明,早就说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再甜蜜的爱情,怕也有被日子冲淡成白开水的时候,山盟海誓变成了柴米油盐,蓝色的勿忘我退色成天边的一线鱼肚白。当情感的列车开始匀速地运行,爱情变成一种不能割舍的亲情时,唠叨,指责,挑剔,抱怨,随之而来。父母正慢慢变老,体弱多病,孩子一天天成为更重的负担,生活开始变得压抑,如胶似膝的吸引变成了一种弹性的碰撞,围城里面的人开始陷入困惑。挣扎。突围。
那天,我拿一篇文章给先生看,题目是《“爱我的”和“我爱的”》。先生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谁爱你?你又爱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便无言地走开。是啊,谁爱我?我又爱谁?一个爱字最难琢磨。先生爱我吗?我爱先生吗?多久了,我没有听到他叫我“亲爱的”;多久了,睡觉时总是背对背;多久了,我们早出晚归地劳作,回到家时,疲惫得懒得做家务,懒得说话,甚至于连吵架都没有情绪;有时宁愿给朋友发短信,互致问候,也疏于夫妻之间的甜言蜜语,并且,这几乎成了一种生存的状态,被习惯化。冷漠。寂寥。之后是深长的幽怨。先生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是一个最了无情趣的女人”,不知多少次让我泪流满面,始终萦绕于耳际,挥之不去,时时搅得我夜不安寝,食不甘味。可是,无论新老朋友,都一致认为我是一个浪漫的人。或许浪漫只在别人的想象中吧,如镜中花,水中月,雾中山,云中鹤,梦中人。多么无奈的生活!却比平淡更让人感觉到真实。
我读书。写作。上网。聊天。一个人在街头行走。想象一种死亡的方式,追问生命的意义。但总绕不开两个字,浸润我生命和灵魂的两个字,我希望它鲜活如初,却又不想再做它的囚徒,只想让它成为我生命中最坚实的一部分,在我软弱时,给我生命的支撑。在我坚强时,感觉它加在我肩上的责任重负。
仔细想想,没有人能够做我的情人。我是一个贪婪的女人,我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相依,要的是永不离弃,要的是魂牵梦绕的缱绻。我要的是,当我迷茫时,他能给我指出方向;当我任性时,他能包容我的固执;当我疲惫时,他能给我依靠;当我心情愉快时,能像小猫一样委曲在他的怀中;当我郁闷时,他能握住手中的线,把我像风筝一样放飞……
我要的东西太多,太多。我要你的情感像一座采不完的富矿;我要你的甜言蜜语像一条淌不尽的汩汩河流;我要你站着的丰姿像山一样挺拔。没有人能给得起。我相信最美好的爱情都已留在了传说里。去读那些美丽的传说,足矣!
男人多情,粉黛三千,还嫌爱得不过瘾;女人寡情,只爱一个男人,还生怕不小心把他弄丢。一个贪婪的女人,适合孤独。悟透了这一点,我在一个网络论坛上的签名就成了这样一句话:“我喜欢一个人的行走,在春天,在旷野,在梦中!”或许,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爱情的存在与必要。这就是生活给予我的一个悖论的答案。
后来,我的那位旧友又找我聊天,并说:“你是一个浪漫的人。如果我有机会去你所在的那个城市,你敢和我在一起吗?你可以陪我玩一天吗?”我说:“我要上班。”他说:“星期天如何?”我说:“星期天我要看孩子。”他说,那我就没有心思去了。我说,随你便,或许我可以抽出时间来陪你喝一杯咖啡。我低着头打完这一行字,抬头一看,系统提示“※※已断线离开”。以后,他再没找我聊天。我的心里如释重负。每每想起这件事的结局,我都会在心里窃笑,同时,嘴边牵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轻蔑与不屑……
二○○四年六月十四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