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三个层次

    走在阳光下，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影子圆圆扁扁，短短长长，影子如影随形，不离不弃。影子是属于你的，你是属于影子的。不过，影子印在地上，人们所看见的只是影子，没人能分离出影子的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物质层面的影子，或者说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影子。当你站在阳光下，抑或是在月光下，你的身体挡住了光线的去路，光线表达抱怨的方式，便是通过影子声讨你的存在。这种存在跟一棵树、一根电线杆子、一辆跑车、一只散步的宠物狗没什么两样。我在，故我影子在。这个影子是纯粹的影像，轻得没有分量，薄得拿不起来，而且，没有思维，没有情感，没有历史，也看不出眉目，整个一片模糊。它不比一张照片，或者一面镜子，前者将你的某个瞬间定格，后者让你认识自己的面目。然而，你不得不承认影子的神秘，你看着它，踩住它，却抓不到它。有一天你走进世界的背面，影子也会从地上卷起铺盖，随着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个层次是精神层面的影子。这个影子被物质层面的影子所覆盖，因而更加变幻莫测。它原本就不是肉身的投影，而是灵魂的投影，那形成投影的光源也不是太阳或月亮，而是良知、道德和法律。你不妨把这个投影称之为心像，它不印在大地上，而被印在心版上。每一次灵魂的驿动，都伴随一张心像的图样，一页又一页，重重叠叠，装订成一部厚厚的心灵史。每个人都有一双观看世界的眼睛，事实上，你不只有一双眼睛，而是有两双，那另外的一双只在你这一双眼睛闭上的时候才警醒地睁开，它们有着内窥的功能，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偷看你的心灵史，那些明快而愉悦的章节，不经意间被轻松跳过，惟独那些沉重、暗淡、不光彩的部分，这双内窥的眼睛不肯放过，它们盯着它看，看得你发毛，直到把一张心像凝视成石头的碑文，冰冷而清晰地映出你的过错，甚至是罪责——假如真有罪责的话。尔后这双眼睛会命令你跪在石头的碑文前，把头埋在阴影里，自审、自责乃至忏悔。这时的心像不是影子，是灵魂的十字架，一生都要背负。
    第三个层次是世俗层面上的影子。世俗是一面广大无边的镜子，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处在这面镜子的映照下。世俗的镜子上生着无以计数的复眼，每双眼睛都射出一束观念的目光，你出现在某一双眼睛的视线里，你就成了那眼睛中的影子。世俗的镜子不同于化妆间的镜子，它不仅要映出你的外在影像，还要千方百计映出你的内心世界，一旦窥破你灵魂中的阴影，所有的目光都会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你的脸上，让你抬不起头来。尽管那些目光并不都是正直的，甚至更加邪恶，更不排除由于心理上的“斜视”的而产生的偏见。
    第一层影子，圆扁无妨，长短无碍，任它圆扁长短即是；第二层影子最是要紧，需谨思慎行，小心打理，求得清清白白，如此，第三层影子方可光明磊落地行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