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杏花河>>
曾经的杏花河
退休的火车司机老张喜欢在离他家不远的一条河里打鱼。老张穿着一条能提到自己胸部的防水橡胶裤,在河里一下一下地撒网,打鱼。他打上来的鱼种类很杂,有串丁子,红眼儿,草根,白漂儿,鲫瓜子等等,都是河里土生土长的野鱼。河水是很黑的那种河水,一点儿都不环保。像是总有那么几个习字的小孩子把蘸了残墨的毛笔抻进这条河里涮,涮成了这个样子。其实比喻终归是比喻,小孩子们哪有那么粗的毛笔,哪有那么多的残墨呀,小孩子们是不可能涮黑一条河的。真实的情况是这条河之所以变黑,全因为上游的一个几年前开的小煤矿往河里排放了洗煤水的缘故。
这条河曾经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杏花河。可见过去这条河的河面上曾漂着无数瓣杏花,两岸也注定长着蓬蓬勃勃的杏树了。过去的杏花河跟天上的天河还有那么一比,尽管天上的天河能洗仙桃,董永撂下挑子能直接饮用天河的水,孙弼马温能在里面洗漂亮的天马,可还是有那么一比的。现在人们不管这条河叫杏花河了,现在人们一张口就管它叫黑水河,挺直的一种叫法是不?
老张就在这条黑水河里打鱼。黑水河蜿蜒的右岸上同样蜿蜒着一条铁路线,火车常常拉着一列车货物呀或者一列车人呀什么的在黑水河边走,看上去像是一条流动的铁河。这仅仅是我的幻觉。我常常有幻觉,比如看见星星掉在谁家没有盖好的酱缸里呀,弦月上挂了一条鲜红的蚕丝巾呀等等。幻觉有时很好,它让人比较放松,有时却不怎么样。想想看,一个人若是老在幻觉里面,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肯定得飘。我有时就把握不住幻觉的尺度。
退休的火车司机老张打鱼并不是为了煅练身体,也不是为了老来找乐子,老张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乐子事儿,这是他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我这辈子没啥乐子事儿。”他说完这话却常常是乐,咯咯地乐,有点假是不?老张还说,“开了一辈子的蒸汽机车,累没少受,罪没少遭,真赶上开内燃机车了,却到岁数歇菜了。”老张一想起他曾经从事的那个行当,就有些耿耿于怀。他看着恰在这时从自己身边驶过去的一列火车,就不错眼珠地盯着的火车头看,那火车头是一台暂新的内燃机车,正嗡嗡叫着前行,而老张却让人看上去有股子想把自己眼珠抠出来挂在那上面的狠劲儿。
其实老张是为了生计而打鱼的,他用打鱼换来的钱贴补一下女儿家的日子。女儿二十八才成婚,跟了一个盲人,盲人没什么手艺,不会按摩,只会乱摸。头几年黑水河还是杏花河的时候,他打上来的野鱼还能在菜市场卖出去,现在他打上来的鱼,人们吃了老说那鱼有味儿,说有煤烟味儿,有柴油味儿,有纸浆味儿,有腐草味儿,有臭鸡蛋味儿,就是没有鱼味儿。老张就把鱼给淹起来了,他想淹起来就没味儿了吧,他想的是让咸鱼翻生。
真有意思,咸鱼翻生,有些凤凰涅槃的味道。可咸鱼终归是咸鱼不是凤凰,咸鱼跟凤凰没法比。咸鱼是形而下的东西,凤凰是形而上的东西,它们俩有一种天上地下的差别。
现在,退休的火车司机老张常常拿着鱼网站在黑水河畔,他不往河里撒网,他在把网一次次地撒在河畔的干地上,网口撒得那个圆呀,就是一个用圆规划出来的圆儿。网落在干硬的地上,常常溅起一团烟尘。有一次一个少妇在此经过,少妇的线条不错,她手里拿着一个瓢,她拿个瓢干什么去呢?先不说她干什么去,就说现在,她拿着瓢正掩面而笑。我看着瓢跟琵琶长得有些连相,就一下子想起了白居易曾说过的一句诗:“犹抱琵琶半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