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笼深渡
在黄山的怀抱里颠颠簸簸,天色就渐渐地暗了下来,来到歙县深渡镇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几丝细雨若有若无地飘着,把小镇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我们落脚的城建宾馆恰逢开张,老板金胖子为欢迎他的第一批客人,在我们的车前放起了长长的鞭炮,热闹的火药味儿在空中弥漫了很久。
深渡镇的夜晚没有宾馆门口那一刻鞭炮炸响的喧哗,甚至没有一点灯火辉煌的样子。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不长的十字街道,宽阔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少有行人。街道两边几乎都是几层楼房的店面,高大,整齐,却冷清和落寞,除饭店旅馆透着不太强烈的光线外,差不多都落下了的卷闸门。再往码头的方向走,夜色更暗,暗得难辨周边的建筑,甚至难辨脚下的路了,好在路面很平整,新修不久的水泥路直通着码头。
夜晚的码头寂寥无人,大铁栅栏门虚掩着,看守码头的门房里也黑乎乎的。来自新安江江面上的风无遮无拦地灌过来,阴森森地,让整个码头透着一层挺重的寒意。江面上没有船只驶过,远处也没有汽笛的声响。黝黑的大平台上,一根根路灯柱子稀稀落落地挺立在边缘,头顶上的电灯都关着。只有一盏航标灯亮着,耸得很高,明一下灭一下的,像只鬼魅的眼睛。就着那只眼睛仔细分辨,才发现有几十只船在岸边静静地泊着,有的船里没有一丝亮光,有的灯光非常黯淡,需仔细分辨才能看出船只在水上颤动的影子,看出哪只是双层的游轮,哪只是小小的渔船。若不是那些船只排列还算整齐,这个码头倒真的像个荒野的渡口。
角落里的一只游船上,灯光亮些,有几个人在玩牌,看不见人影,但能听见他们把扑克摔打得劈叭作响。他们操着浓重的方言说说笑笑,输了牌的人狠狠地骂上几句粗话,声音被江面上的微波荡起来,在寂静的码头上传出老远。隔岸的楼房把几窗灯火倒映在水中,细碎的光影微微地波动着。这时的深渡像一个熟透的梦,偶而几声犬吠高高低低地传过来,像故乡沉睡的村落发出的呓语。
又一阵冷风裹着几丝细雨扑来,使我周身都浸透着寒意。我拉着梅子的手离开,她的手也是凉沁沁的。
码头大门口值夜的老人回来了,门房里射出温暖的光线。隔着窗玻璃,我看见他和老伴正在往小包装袋里分装茶叶,问他,他说那是刚炒好的新茶,他从邻居那儿买来送人的。他自己虽有茶园,却早已不种了,种茶需要壮劳力,自己干不动了。孩子嫌茶园的收入太低,也不愿种,两年前就跟着邻居一起出去打工了。这个渡口小镇留守家园的人,也和我国其它地方的农村一样,不外乎是些弱小。
老人说,刚才黑乎乎的船仓并非空着,里面都住着看船的人。他们都是深渡镇的山里人,因种种原因没有背井离乡地外出打工,于是受雇于船主。没有技术的,白天跟着船打杂,晚上在船上过夜,吃住除外,每月能拿二百块钱的工资;如果懂点机械能管理船上的设备,则每月能得到四百元的报酬。游船大部分是往返于深渡和千岛湖之间,每天在这二百多里长的水路上来回漂泊,枯燥的生活使他们心生厌倦,他们唯一的娱乐,就是晚上凑在一起玩玩扑克了,用这种最无聊的方式,摔打去同样无聊的光阴……
从老人口里,我第一次知道茶农的贫困与艰辛。从前我一直以为,深居名山腹地的皖南农人,成天看明月松间,听清泉石上,网鱼采茶,食菇挖笋,是富庶又浪漫的,却不知道他们关心的从来就不是触手可及的名山秀水,而只是自己劳碌奔波的生活。
作为黄山风景区与千岛湖景点的中转站,深渡是应该有许多商机的。但商机也只青睐有资产和能力的人,像金胖子,他建了餐馆,旅馆,购置了游船,成立了旅游公司,旅游旺季时能日进数万金,资产象滚雪球似的愈来愈丰厚。而大多数深渡人,确切地说是暂时还留守在家乡的深渡人,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没走出过眼前这绵延的山岭,他们的“能力”,大概仅仅就是山上的那片茶园,他们也没有可以作为原始资本的雪球可以用来滚动。他们的商机仅仅就限于向过客们兜售一堆山核桃,几斤山笋,几篮山橘,并且,他们还没学会欺瞒哄骗,学会漫天要价。所以大多数留守的深渡人,在山清水秀之间,仍然继续着他们的贫困。
次日清晨,深渡的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我们离开金胖子的饭店要去码头乘船的时候,一群人围着向我们兜售千岛湖的旅游图,彩印的大张,两块钱一份。就两块钱,不多要,也不能再少。再少就蚀本了。当然他们中大部分是些妇女和老人。一个小媳妇在背上勒着个不足一周的幼儿,她微弯着腰小跑着追过来,要我买下她手中的地图。她背上的孩子小帽都淋湿了,小脸满是倦意,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而母亲湿漉漉的前额上,不知是汗,还是深渡的细雨……
234000 安徽省宿州市拂晓报社副刊部 张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