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与惊诧

采薇

蜗牛 蜗牛

当你端坐在书桌前，入迷地读一本书，偶一低头，一只虫子正在你胳膊肘撑着桌面的地方爬，你会不会因为吃惊而吓一大跳？胆小的女孩子准会尖叫起来，惊扰得四邻不安，还以为发生了命案呢。但是，请别担心，我绝对不会大声叫嚷，不仅仅是因为我胆大得从小就敢于对付蝎子老鼠之类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因为我讨厌女人的尖叫。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一眼就瞥见，那是一只十分温柔可爱憨态可掬的蜗牛，伸着两只电视天线一样细长的触角，用它玲珑柔软细腻润滑的身子匍匐而行。

我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那只蜗牛开始在我的凝视下散步，傲慢得旁若无人，小心翼翼得好像生怕与谁撞个满怀。除此而外，它的神态极其悠闲，优雅，安静，怡然自得，很像一位贤淑的女子。有点儿让人赞赏羡慕和嫉妒。我猜想不出，蜗牛的世界该是怎样地和平与安宁，蜗牛的内心世界该是怎样的波平浪静，春风和煦。习惯上，我们称之为低等动物，但正是这些低等动物，常常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美好而又可爱。

我把我温暖的手指伸向蜗牛的脚下，试图让它爬到我手上，我高兴与它零距离地接触。以前，我经常用这种方式逗引一只螳螂，螳螂总是毫不羞涩，没有半点客气，当仁不让，用它那两把挡不住车的大铡刀，抓得我手背儿和胳膊痒痒地痛快。可是蜗牛不受诱惑，它用纤细灵敏的触角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指，就决定改变行进的方向。它十分专注地沿着玻璃板的边沿，卖力地向前爬行，神态极其悠闲，优雅，安静，怡然自得，很像一位贤淑的女子。我敢肯定，其它蜗牛穷其一生，也爬不出来这样一条笔直的线。而我，就在它的身后注视它，开始我的冥想。

我猜不出这只蜗牛是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不偏不倚不声不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我眼前。好像一个前世之约，践在此一时刻。当我坐下来开始读书时，它肯定不在。习惯上，我总是先用抹布把桌面擦拭一遍之后，才端端正正地坐下来，绝不马虎。生活中有一些细节是不能马虎的，尽管我常常可以不计较一些“所谓大事”。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让人搞不清它的来龙去脉，像地震一样突如其来，然后又像闪电一样突然而去。留下深深的惊慌惊惧惊悸或惊喜让人慢慢回味，如泰坦尼克号的突然沉没，如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今晨，幸好这突如其来的，不是一场灾祸，而是一只小小的蜗牛带给你小小的惊喜。童心未泯。此时此刻，除了“从天而降”，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一只蜗牛的突然出现吗？

就这样，我的精气神儿从文字中转移到一只蜗牛身上。那些文字尽管精妙，但比不过一只爬行的蜗牛生动。那些文字躺在书页里不会自己跑掉，而蜗牛似乎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回忆起来，最后一次找蜗牛，还是八﹑九年前，为了哄哭泣的呀呀学语的小儿高兴，才房前屋后地乱寻一气。

我以人的复杂思维猜想，它在找什么吗？我知道，它绝不是在找自己的爱人，蜗牛没有爱人。它也不会是在找它的孩子，我肯定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即使有，那也是一出生就完全独立的无需双亲操一点点心的冷血动物。母亲早就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本能遗传给了它们，而它们也无需学习捕猎与防范之类的技能。它只要凭着自己的本能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人类喜欢追问生命的意义，谁能告诉我，一只蜗牛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那只蜗牛在找一个墙缝儿吗？找食物？还是来找我？或者，雨后的爬行就是它生命的过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有谁见过蜗牛的笑脸吗？有谁听过蜗牛的哭泣吗？我知道，蜗牛也有凝神的一刻，但是，那种凝神如同人类的鼾声，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本能。

我拿出抽屉里的放大镜，仔细端详那只爬行中的蜗牛，像文物收藏家在看他的古董。居然，蜗牛背上的每一个细纹儿里都藏着珍珠的光泽，不仔细看，你是看不到的。它的壳生得那样精致，天然的艺术品。它的身体那样小巧别致，惹人怜爱……

做一只蜗牛也不错，永远不必担心迷路，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家，永远不用担心被雨淋湿了背脊。而且，它爬行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条闪亮的痕迹。也许这就是它生命的意义，它卑微地爬行，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证明它的存在。     

在这个早晨，阳光还不能穿透厚厚的云层，室内的光线很暗淡，一只蜗牛未经预约地来访，我没有听到客人的扣门声，它却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站在我眼前了，像一个小天使小精灵，给我沉着的，规律性极强的生活注入一丝惊喜，一点儿童趣儿。

我童年的伙伴们，纺织娘娘，螳螂，蜗牛，甲壳虫，蟋蟀，蝴蝶，蜻蜓，麻雀，燕子们，我生活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着，欢迎你们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来访，无需扣门，你们是真正的自由者，卑微而又高贵的生命，你们可以停在我的脚边，爬到我的手上，落到我的肩上，盘旋在我的头顶，或者在我的屋檐下筑巢。向上帝起誓，我拿你们当成自己的朋友！因为有你们，这世界才可爱且精彩！也因为，我的生命和你们一样卑微，但我的心灵和你们一样自由且高贵！

——2004年6月22日星期二

为谁尴尬

昨天，我还为办公桌上突然出现一只蜗牛而惊喜和兴奋，今天，我却为另一个东西的突兀出现而心悸和恶心。让我半天时间都沉浸在十分不愉快的情绪中，像得了一场病。浑身乏力。

下午2:10，该是学生们进校的时间了，我从三张椅子上翻下身子，去一趟厕所，准备从西边楼道口拐进教室。这是我在下午上班儿时间常走的一条路线。就叫下午路线吧！

沿着这条路线，就在我快要到达楼道口时，有好几个外班的男同学一脸兴奋和神秘地对我说：“老师，你快看看去吧，那儿有一个新鲜的东西。”我以为他们不过是拿老鼠和蛇一类的东西吓唬我呢，我笑一笑没做声。一个调皮的男生继续说：“不信，你看看去，就在那儿呢。”他说这话时，我已经走入了楼道口。楼道里热闹的声音像海浪一样向我扑面而来。我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女孩儿的身子，想要挤过去，组织学生们午读。可就在我拨开那两个女生时，我看到一张染着鲜红血渍的卫生巾赫然平躺在1班教室门口，那平整的姿势，就好像是某个人有意把它摆在那里展览似的。

至少有十几个男生女生在那里围观，嘁嘁喳喳的议论着，甚至还有好几个同学在楼道里奔走相告。那一刻，我的头脑“轰”地一下子受到了严重袭击，震得我有片刻功夫的思维空白。我不知道为谁而尴尬。在那些围观者的脸上，我却看不到半点儿尴尬。

正是学生们陆续进校的时间，如果不及时把那个东西清理掉，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好奇者”像参观新奇动物那样参观和议论，甚至会在学校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后就需要某个人出来维持局面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心跳得厉害，比突然看到一条蛇还惊悸。

几秒钟的思索之后，我快步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找到两张白纸，回到那个让人尴尬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我用白纸遮盖住那张卫生巾，颇费力地把它从地板上剋下来，扔到厕所里去。那一刻，所有目击者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和感觉。芒刺不仅在背。

不看任何人，只看天。我昂着头回到教室里的时候，还有一个男生在对我说：“老师，那儿有一个新鲜的东西。”他不知道在他去“做广告”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个让女人蒙羞的东西清理掉了。又有两个女生走过来，其中一个兴奋地对另一个女生说：“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那种兴奋，仿佛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骄傲和自豪。我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感到费解和恶心，想找一个地方使劲呕吐一把……

那些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的东西，一旦裸露在众目睽睽下，会让毫不相干的人也蒙上厚厚的羞耻。而肇事者却一点儿也不以为意。

我浑身软软四肢绵绵地回到办公室里，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地难受。

——2004年6月23日星期三

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再考察那只蜗牛是如何爬上我的办公桌的，也不能考察出那一张濡血的卫生巾是谁（有意或无意地）丢在教室门口的。我只能如实记录两种“出现”带给我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和感受。把它们并列在一起，冠以一个题目，曰《惊喜与惊诧》。我只能说，这是生活中的真实，也是真实的生活，不是小说，然而又多么像小说中的场景。离奇。荒诞不经。

2004年6月27日星期日

采薇:河北省唐山市开滦第一中学初中部 王丽红 06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