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建松 | 注册:2004-8-2 14:04 | 等级:用户 |
| 5、应该沉静的年纪
04年,假如海子活着,他也40岁了,他会写些什么呢?难道还会写“你迎面向我走来/大地微微颤动”的青春歌吟和“我已经走到人类的尽头”的过激偏想?不,这个年纪,一切都应该沉淀下来,不动声色如磐石,宁谧如夜空,那些人生投影的内心艰苦历练,应该在诗歌中萌蘖甚至像镜中觅花一样真切。那么多人经历思念,说思念是甜蜜的、陌生的、痛苦的、焦躁的乃至是让人发疯的,这年5月,我体会到对YQ的思念,“思念你,直到我内心恐慌。”我一遍遍地记起杜拉斯《情人》中的这个句子:“我爱你倍受摧残的面容。”我紧张地看着内心的痕迹,希望它不要偏离轨道,祈求心灵空间再广大一些,能够在秘密的角落容纳永不在场的人物;这种心态让我无所事事,憋闷,有一种堕落的恐慌。但是,语言的狂欢、心灵的张扬、盲目的畅想、对生活过于美丽的念头,这已经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具备的。所以当我看到一位35岁的诗人,还在伟大城市里写着“铁的光芒、草原的泪滴”时,我是鄙夷他的,因为显然他的诗歌和人生是分开的,他是凭借机巧在写诗歌,而没有把自己整个悲喜放到诗歌的平台上,诗歌不能承受人生之重。这个十八年的回忆,如果没有YQ对我记忆的唤醒,我也不会写,因此,你也可以看成是献给YQ的一个独白,是远方灵魂回应远方灵魂的不在场的漫长对话。是YQ,让我重新走到诗歌的青草地上,但我已不屑跳语言之舞了,我只专注心灵散步。是YQ,这个因敏感而脆弱、因执著而坚强的女子,当她把诗歌通过网络展示在我面前时,我就祷告不要发生的不要发生。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柏拉图式思念的重复;我希望我们永不见面,因为我们只不过是命运安排的流星,此前此后彼此的天空从来都是静谧的。
想起来,我没有波澜壮阔的青春;我的青春像一块玻璃一样平滑,像一块过时的蛋糕一样乏味,像一只苍老的劣狗一样令自己动情。2000年,朋友们都在为成家立业奔忙,这是一群30岁左右的没有背景、缺少援助、自力更生的男人。这一年,我尤其平淡。我搬进了新装修的130平方的房子,按揭分期付款,我再也不用城乡往返。但我永远记得那些乡居的日子,稻田的蛙鸣,霜降的枯草,自得其乐的炒菜、吃饭、午睡、阅读、骑自行车去10里外的深山冷村转悠。记得93年暑假,我和戴学各骑一辆自行车去邻县富阳,一出县界,风景殊异,富春江的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让人感到造化的神奇,不到50里就有一爿别样的景况;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我们在黑板上你一句我一句合写一首《秋天》;我对着窗外的一棵粉红桃树和高大疏朗的皂夹树,写着给临安的女子她所不能看到的《初恋》。温去病说我诗歌向来沉重,是因为这是生存逼压下的产物。这些诗歌,没有任何高迈境界,有的只是一个老实人的生存记录,他将自己的心剖开,让你直接看到里面是黑的还是红的。
这些年,音乐在我的生活中远去,我的录音机里放的是儿子的童谣和故事,原来的音带都抛在车库里了。我没有写过关于音乐的诗歌和文章,我很羡慕能够把音乐精神导入文本写作的诗人。我不大喜欢笨重家伙搞出的声音,听不懂交响乐。我喜欢灵巧器乐的声音,笙箫笛筝,本原的物质中产生的抽象音节,把抽象情思演绎出来。这是一个从空到空的过程,之间跳跃的一段就是需要填充自己的性命,对性命的感悟到什么层次,对音乐的感悟就到什么层次。有一次晚上,听理查德的《致爱丽斯》,我惊讶于笨重钢琴也能弹奏出轻快提琴的声音,我一下子领悟到,音乐,其实只是声音的高低缓急连断,对我来说,它不关音符,不关乐理。实际上,许多人对音乐只是听,远远不够的;你要跟着音乐哼,哼出声音的高低缓急连断,你就懂了音乐。我听《观音咒》和《大悲咒》,哼出了两种不同的心境,那种齐声赞颂的唱和,让人安然,俯身,景仰,融合。我以为,中国器乐和自然的关系更加密切,最好在茅屋竹林焚香温酒,远离社会恶浊的关系,而我就喜欢这种滋味。
应该说,天象和内心有神秘的联系,一种情绪甚至一种思想也可以和一种天气呼应。张承志说鲁迅晚年的思想是漆黑的,我过了好几年才悟到,那是对社会大希望而大失望的一种愤怒、悲哀。我仰望过湛蓝的青天,也努力去眺望灰暗的空中的鸽子;我喜欢凛冽寒风中的星辰,也喜欢光洁如银的月亮;我对雨水有偏爱,我多次有对黑夜的情景描绘。因为我以为诗歌只可以这么写,具备意象之美。但我看到戈麦诗歌中写到天狼星,在昌耀的诗歌中看到“太阳是浓重的釉彩”“沥青胶结”“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在天涯网上看到一个叫aodaly的女子写到“六棱形银色弯刀”,既感到自身所知有限,也感到诗歌可以涉抵达广阔的视野。这种智性灵光超越了常人所言的“意象”,它比意象更为广大。只有积累深广的诗人,才可以这样信手拈来皆佳处,从容不迫寓境界。曾经现代派的回地和我讨论过意象问题。我的认识是:把生活中的原质贡献出来,远远比苦心经营意象要突出。这也是昌耀诗歌的秘密,海子说过的“元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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