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胆贴一个,哥哥姐姐们且挥拳过来!--暮春西递行
女人仰起脸,看见小小的天井上空,几只美丽的山鸟高歌着飞过,脸上便挂了几丝惆怅。她转回屋,坐在厅堂里镂着大朵牡丹的太师椅上。椅子阔大,散发出好闻的木香,一缕光线从小小的雕花窗棂射进来,漏在她的绸缎衣襟,和长条几上方的一幅中堂上。这栋由男主人卖盐赚钱建造的房子阔大美丽,高高的粉墙,精致的黛瓦,就连大门上方的石头门罩,天井四周的花鸟雀替,也是最好的工匠雕出来的。只是,他又到山外经商去了。
村子里很安静,西边燃黎书馆里孩子们正在念《三字经》,后山的飞鸟扑楞楞地扇动着翅膀。女人登上阁楼,极目远眺,一个个层层昂起的马头墙高低错落,把苍翠的山脉都遮挡了,看不见丈夫要回来征兆。幽幽的小巷又深又长,墙根尽被苔痕染绿了。一个挽着裤脚的农人牵着头牛从田里回来,牛蹄在石板上踢踢踏踏地响着。后面的布衣女人,左手里执着一大枝桃花,右手里提着几条欢蹦的肥鱼,鬓间还插着两朵金黄的油菜花…….
――这是在我心目中,西递的样子。就像“西递”这两个字,内敛,雅致,有斜阳一般的静谧,还应该有清泉流过的洁净。那片存在了数百年的古老民居,以它名山深处的位置,飞檐抖拱的老屋,诗书传家的氛围,还有它远行的徽商和楼头的思妇,使我的心不可扼止地向往。终于,在一个桃李纷飞的春日,我走进它。
旅行团的汽车沿着山路开进去,径自把我们卸在西递村口的游人检票口处,还没容打量一眼西递的整体面貌,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着,挤过窄窄的铁栅栏通道,站在了高大的胡文光牌楼底下。几个导游用扩音器叫喊着各自的团队,用带着方言味道的普通话给游人讲解着胡氏家族的荣耀。游人有的挤在跟前费力地听,更多的则匆匆忙忙地摆出照相的姿势,急吼吼地赶着身旁的人,把杂乱的背景按进他们的快门里。牌楼前面有一潭水,却不是想象中的潺潺溪流,是死水,暗绿的颜色,上面有一些垃圾和浮藻,有人正拿着只网费力地打捞。
西递村的高墙窄巷里,扑面而来的不是寂静,也不是犬吠鸡鸣,却是一种真正的,早已见惯的喧嚣市声。巷子两旁的人家户户经商,他们把那些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腾出来,开饭店,卖竹制器皿,卖茶叶、腊八豆腐和手工艺品。他们守候在家门口,看见游人过来,立刻热情地迎上去,“到我家店里来看看嘛,看看嘛!”喋喋不休地向游客介绍和推销自家的产品。这个有“世外桃源”称谓的古村落成了世人关注的世界文化遗产后,纵然仍是“七山一水一分田”,男人也用不着再象他们的祖上一样,背井离乡地流浪着去谋生了,他们的门口,就已经有了俯拾即是的商机。
西递的女人们,也不再是那楼头的思妇了。她们和山外闹市的女人一样,和这里的男人一样,也开店,也大声地吆喝,没有丝毫的腼腆和羞涩。一个小媳妇,也在开店,卖服装和一些小饰品。她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孩子睡得很香,看来他和母亲一样,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市声。那些没有门面可以开店的西递妇女,就在自家的门口摆起了卖吃食的小摊。西递的女人历来精于吃食,男人远行谋生时,她们总想方设法做出各种干粮给他们带上。而如今,她们用自家腌的腊肉和霉干菜当谄,做出的腊肉烧饼,外焦里嫩、陈香润腮,也让游人赞不绝口。还有些卖芝麻糯米饼的,卖烤山芋的,都一边叫卖,一边忙忙碌碌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人流不息的石桥上,一个妇女正坐在桥栏上剥笋,白嫩的笋芯吸引着游人停下来,围着问价钱。日头已正南了,她收拾的笋大概是给自家人准备午饭的,但有人要买,她求之不得。旁边店里,一个妇人刚刚把一批游客从自家的店里送出来,趁着短暂的空闲,站在门口抠牙齿,指头在嘴里一出一进地活动着。这样的情景,无论如何也不是我心中西递思妇的形象吧。
巷子里,不时能见到一些美院的学生正在写生,他们安静地坐在高墙的墙根下,支着画板画画。画速写、素描、抑或水粉。我站在一个穿背带裤的女孩身后,看她画速写,只寥寥几笔,就把深深的小巷,整齐的小瓦和高昂的马头墙勾勒出来,飞檐下流水的阴沟,拐脚处别致的小桥,也都分明地入得画来。只是那些鳞次栉比的商店、食摊,还有路上拥挤的游人,都被她省略了,代之以斑驳的木门,光亮的石板小路。画里的西递空荡荡的,古旧,寂寥,满是沧桑。我一下子惊喜起来。我想而未见的那个西递,被她用画笔轻轻松松地抽象了出来。也许那个女孩来的时候,同我一样,已在心中勾勒了一幅西递的样子。
据说西递是“夹溪而建,流水中穿”的,在村外时没来得及寻找那溪水与桃林,行走在巷陌中,我就想邂逅那条穿过村落的流水。走啊走,以为蓦然回首之处,就可以看到曲水流觞,看到桃花逐水,浮萍有痕,但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向往清澈之心,反被市声搅扰得浮燥又烦乱了。待要再去寻觅,抬腕看导游规定归团的时间已经到了。于是悻悻地返回。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看这样的村落,更适宜于一个清淡的季节。在落雪的傍晚,或者微雨的清晨,独自一个人,悄然而行。只是我不知道,在这个游人如蚁的西递,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季节。
我们的车驶离西递。弯弯绕绕的盘山路上,绵延的群山不停地变换着造型,滴翠的山坡上不时会突兀地闪现出几株映山红来。山坡底下,偶而有几间白墙黛瓦的房子,飞檐翘角地散落在翠微深处。房子跟前有淙淙流淌的溪水,水下圆润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旁边的油菜田里,几株晚开的菜花招惹得彩蝶正翩跹起舞……这才是自然天成的山间居所呀,我失落在西递的情绪,转瞬被它抚平了。原以为这样美丽的景致应该集于西递的,不想,却在路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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