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黄泥饭
黄泥饭
● 窦宪君
母亲让看着小妹。
我拽着小妹的手,小妹走得踉跄。小妹试图挣脱羁绊,身子向后挣,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小妹摔倒了,哭起来。我连忙拉起小妹,打掉她衣服上的土,小声地哄着。一定不能被母亲听到,会挨骂的。小妹不哭了。
赵婶家西房山底下有个石磙,一米多长,夏天时孩子们都愿意在那边玩。我和小妹去的时候,青和娟早来了,青和娟在玩“天下太平”。青总是输,输了的青不玩了。
我把小妹抱到石磙上坐着,吼她不要动,小妹不动。我不放心,又嘱咐青帮忙瞅着。我和娟玩。定老大要靠心里战术的,娟特别聪明,赢她可不容易。要是不断地输,我会急,脸红,气休休地摧娟快点。娟的田字格里“平”字就差一笔了,我的才写到“太”字。我偶尔会转头盯一眼小妹,小妹已经从石磙子上下来,在捡地上的冰棍杆儿。我转回头继续玩。
娟在田字格的外面画红旗了,我的“平”字还只差一笔。
青突然在一边喊,吐出来,吐出来,君,快点,平又吃土了。
我猛抬头。小妹的嘴里鼓鼓的,正大嚼特嚼,嘴巴撑得合不上了,能瞅见咬碎的、黄黄的墙皮土,里面夹杂着草梗儿,湿粘的土沫顺着小妹的嘴角流出来。
我冲过去,扳开小妹的嘴。小妹甩着脑袋,继续把小手里攥着的土坷垃往嘴里塞。我“叭”地照着小妹的后背就是一巴掌,打得响。小妹哭了,张开嘴,哇哇地哭。我就势伸手进去,手指硌到牙齿,被咬得生疼。
母亲听见了,跑了来。我赶紧地说,她也看不住呀,一转眼就把土塞嘴里啦。
母亲瞪我,抱起小妹往家走,我跟母亲的背后。母亲要给小妹做“小灶”了,我还得看着小妹,提防她跑走了。
灶间的火已经烧成了红红的炭,母亲用烧火棍把炭火扒出来,堆在灶坑口。倒了半饭勺油,在火上烤着,油烤开了,有事先准备好的土撒进去。土在油里滋滋地响,油很快浸进土里,土色焦黄,散发出怪味儿,有一点香。母亲把炸熟的土倒进碗里,搅拌着,对着碗吹,舔了舔。
母亲做这些时,我一直在一边看着。
小妹哭,不吃。母亲哄,乖,吃吧,吃吧,这中油炸的,比地上的好吃。小妹不听,向后躲。母亲突然地冷下脸,小妹抽达着凑过来。
母亲喂小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小妹嘴闭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开始时嚼的慢,渐渐地就快了。后来,索性不让母亲喂了,非要自己吃。母亲瞅着,我也瞅着。小妹大口大口地吃,吃得旁若无人。母亲开始担心,我也担心,夺小妹的碗。小妹不松手,直到把碗里的黄土吃干净。
母亲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递过一杯水,瞅着小妹喝下去,又给她擦干净嘴,起身拿着碗去了厨房。
我整理一下小妹皱巴巴的衣服,扯着她的手,出去玩了。暂时是不用担心了,小妹吃饱了。
小妹这样的饭吃过好多次了,母亲从开始讨回这个偏方,就时常给小妹开“小灶”。有一阵子,母亲失去了耐心,不再给小妹做这样的饭,嘱咐我们盯着。可是,根本盯不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妹的手里就藏着块土坷垃儿,瞅不着就塞嘴里了。不管什么好饭,就是填不饱小妹的肚子。怪事儿,小妹不吃地上的土,不吃菜园子里的黑土,专吃从抹在墙上的黄土。小妹两岁了,又精又灵的,就是很少说话,整天大眼珠子转悠转悠的,不知道想些啥。问急了,就说,土好吃,好吃。
小妹说好吃,母亲下一次做的时候,发恨一样,一下子做了上尖一碗。小妹一下子吃顶住了,没有吃完就开始吐,哗哗地吐,要把肠子吐出来似的。边吐边哭,母亲也跟着哭。我躲出去,不忍心看。
小妹吐净了,力气也用完了一样,伏在母亲的怀里不动。母亲叫我端来了水,给小妹洗了脸,濑了口,把软软的了小妹放到炕上。小妹脸上的泪痕未尽,大眼睛也不转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哄小妹起来,背着她出去玩。
菜园子里的西红柿还没有红的,找了半天,只寻了个半青不熟的。在衣服上蹭蹭,递给小妹。
小妹攥着,不吃。
我说,吃吧,这个可比土好吃。
小妹说,土不好吃,不好吃。
我笑了,把小妹放下来,心花怒放地盯着小妹看,突然拉着小妹的手跑出菜园。小妹摔倒了好几次,身上粘上了好多土。后来索性抱起小妹,向外跑。
很快,消息传出去,伙伴们不信,个个攥着一把土,送到小妹眼前,试验她。
小妹别过脸去,看也不看,或者躲到我的身后边。
母亲也来了,一把搂起小妹,心呀肝呀亲着,把小妹扔起来,扔得好高,小妹笑得咯咯的。
小妹从哪以后再也不吃土了,母亲说,那偏方是好,好歹治好了小妹的病。
(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