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秋天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窦宪君
我也不是十分地想吃东西,有点冷。烤玉米的摊子前有人排着队,我也去了。我去了,烤玉米的大姐更加紧了手里的忙碌,眼睛挤出笑。我觉得她不笑比较好看些。其实她的手忙不忙都一样的,只要定时翻动玉米就好了。可是,她的手不停地动,像是极力地表现得勤快些,更勤快些,动作当中有讨好的味道。为什么这样哪,我不喜欢。
腥红的火碳偶尔爆出火星,还有玉米爆裂发出的噼啪声,很响,听起来像是可以伤人。那大姐不躲,那大姐的样子除了表现得有点讨好外,还是非常从容的。大姐的手仿佛就是在那火星的不断地击打中变红,变得结实、粗壮和温暖。
入秋了,空气中一下子少了些暧昧不明的味道,我也少了些担心。有很多次,每次走在街上,有年轻的女孩子穿着露胸露背露肚脐的衣服,就忍不住想过去帮人家拽拽,因为怕挨揍,或者怕被骂成乡巴佬,只好左手管着右手。不过哪,真被骂成乡巴佬也挺好的,乡巴佬身上有比烤玉米还香的东西,城市里的人早就知道玉米的香,可是他们仍然喜欢骂乡巴佬,他们是多么没有良心。我也是城里人,只是担心,不是觉得她们那样不好看,我担心,听说病毒的浸入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何况是肚脐眼儿。那个通道离内脏实在太近了,我就纳闷了,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不关心自己了哪。不能人人都病了,不然这世界简直太悲惨了。我不能摆脱对健康的担心,一时一刻也做不到,它多年来对我的陪伴几乎成了一种病态,找不到治疗的办法。
现在天冷了,女孩子终于变得聪明了,该不露的地方不露了。人家本来不笨的,倒是我有这样的想法要是她们知道会笑话我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哪。所以,我不会和人说我的想法,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我的愚蠢。很多年来,我总是有不说的习惯,并把这当作美德遵守着,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那个烤玉米的大姐,也像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她一定也有不说的习惯,她的不说一定和我的不同,一定不同。因为劳动,她的身子板结实有力,我羡慕死了。我很想伸把手帮她一把,帮她掰掉玉米叶子,以免她反复地蹲下站起时很辛苦。我就这样想想,尽管我的手闲得难受哪。可是,我坚决不能帮她,不然她一定会觉得我是有病的。我最怕别人说我有病。
哦,玉米熟了。焦黄的玉米,可爱的玉米,包在鲜绿的玉米叶子里,热热的,拿在手上时,真的让我觉得生活幸福极了。我突然很感激那个烤玉米的大姐,感激她褐色的皮肤,干草一样的头发,树皮一样的脸。而我的样子适合坐在广场中心的椅子上,我穿的白色衣服多么适合这个秋天呀,多么休闲呀。金色的阳光照下来,透明的,虽然有点冷,虽然黄黄的叶子已经刮到脚边。
事实上,我真的坐在广场中心的椅子上了,吃着焦黄滚烫的烤玉米。离我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乞丐。他穿的裤子油亮油亮的,起初我还以为是皮裤哪,觉得要饭的什么时候也高级了哪。结果不是,是油腻,是油腻产生出的最不可思议的效果。我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眼睛了,它什么时候也病了哪。
我站起来,有点讨厌那个脏脏的家伙。我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多像个怪物,他怎么不痛苦哪,他脸上都是些什么表情呀,他竟然还盯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看得大言不惭的。哦,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我要是他的样子早就哭死了。
可是,我为什么不是他的样子哪。
我一颗一颗地吃着玉米,尽量把自己的样子装扮得极其潇洒。其实我再怎么做也不如对面走过来的女孩子好看。她的手攥在一个男生的手上,她笑起来很气人。她为什么笑哪,她以为笑就是幸福吗?她错了,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今天的笑是不值得的,身边的人也是不值得她那样笑的。可是,她的笑就是不管不顾的样子,这个样子我看了能不生气嘛。
可是,我不能过去告诉她,她会说我妒嫉她,她会把我的好心当在驴肝肺,我可不那样傻,我得变得聪明些。这是我多年反复和自己说的话,说久了,我真的觉得自己稍微聪明一些了。
我得走了,玉米有点凉了,我觉得它并不能温暖我,而且这广场还是有太多是非的地方,逗留久了,我怕自己也变得低俗不堪,不小心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路过烤玉米摊的时候,我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大姐,尽管半个小时前我还感激和羡慕过她。人是多么的善变的呀,这让我对人再次失去信心。
我现在,就是好想和人说一说,秋天了,秋天了,秋天了,秋天了,怎么样哪?它和春天,夏天,冬天,有什么不一样吗?我只是想说,秋天了,秋天的时候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和我一样。不过哪,他说的话是不分季节的,他说,他现在好想让一个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好感动,感动的得想冲出去拥抱每一个人,就算是那个乞丐多看我几眼我都不觉得恶心了。
我真的关心他要去哪里,就像我关心自己要去哪里一样。事实上,我们都不知道最终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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