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短简 

 ■ 敖包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敖包相会》

刀朗的嗓子一直在中巴车上游荡。那忧伤而旷远声音，潮湿着十七位来自江西的心。也引发出我们对敖包的神往。敖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在南方生活的人想起敖包，就会把它当成乡间的稻草垛。那是爱情最为温暖的巢窝。这次到内蒙，我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原来敖包竟是一堆石头。汽车在草原奔驰，时时会看到的石头。难道它仅仅是一堆石头？不会的。据导游介绍敖包是用来祭天祭地祭山祭路的地方。敖包意为堆子或鼓包。通常设在高山或丘陵上，用石头堆成一座圆锥形的实心塔，顶端插着一根长杆，杆头上系着牲畜毛角和经文布条，四面放着烧柏香的垫石；在敖包旁还插满树枝，供有整羊、马奶酒、黄油和奶酪等等。我们在稀拉穆仁草原达茂旗从巴格那牧人的蒙古包出来时，真真切切地祭拜了一回敖包。远远地我们真的看见一个稻草垛一样的石头堆子在远处的高坡兀立。导游告诉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捡一块石头围绕着敖包，从左向右转三圈，求神降福。我们向敖包走去，在一块草被铲去裸露的土堆里各自捡拾着自己的石头，然后依次围着敖包转着圈，转完后把石头嵌进石堆子里，然后默念心中的祝福。这本是一堆不起眼的石头，突然在我的心目中神圣起来。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祈愿，每个人都在人生之旅中有着太多的隐痛。在大地之上得不到的，只有祈求神灵保佑。我突然明白草原上的民族在简单的仪式里附着了太多的宿命。

“草原空阔

石头沉重

敖包之下

一盏稣油灯合手无语

九盏稣油灯被风打翻

敖包之下

一万年的喑哑无人指路。”

风把敖包置身在孤零零的旷野，只有旗幡轻轻地在咏叹岁月……在敖包终于又想起牧民的爱情，月白风清之夜，恋人们相约敖包，为美好的爱情祈祷：“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我耐心等待哟 /我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爱的意义永远是宽泛的。当我揣紧石头的那一刻起，体内的石头早堆到岁月那么高了。

■    草原

“草原空旷/简单的线条把大地拉长/只有奔驰的马用一辈子来丈量。”

我所看到的草原是内蒙古稀拉穆仁草原。我站在达茂旗的一个梁上看草原。这是九月一个阴凉的下午。天际浮云涌现，在天与地一线之间，起伏着一些简单的线条。在线条之间首先夹杂着的是黛色的色块 ，再近些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青黄，那是草叶的青色、草杆和草籽的金黄所调出来的秋天顽强而坚执的生命所呈现出来的既丰富又泡满的色调。而在这些色块中，蒙古包像盛开的白色小花，一朵朵，一丛丛嵌入到这无边的开阔里。红色的、黑色的、花色的、白色的马、牛、羊又像更小的花埋在这空旷和苍茫之中。有一两棵深绿色的树，在目力所及的远方，显得异常孤独，我和它对视了良久。

后来我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马的腿时高时低，把我的髌骨震得很痛。天太高了，地太远了，我像一个小点在天与地之间移动。我实在太像一个小点在大地上移动，包括我的人生我的激情我的一切的一切，太像一个小点在大地上移动。后来，我在马头琴中听草原，在空旷而渺远的琴声中，野草浮了上来，一大片野草浮了上来，而众草之中有没有奔突的马，在内心的旷远里自由地驰骋？激情毕竟是有限的，它始终跑不出一只手掌，而我尽量做到风吹草低。

■    沙漠

“大地安祥/天空像一块简单的布包裹在火焰与激情的头上/而我像黄金一样安睡。”

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看到沙漠时我只能这样。金黄，一片金黄。像涌动了很久的好心情。正午的库布其沙漠，阳光照过来又照过去。空旷、坦荡、宁静而又热烈。白色的云朵在沙漠上留下了一团又一团阴影，又使沙漠略带着一种苍凉和苦味。风走了很久了，但它在沙丘上画出了美丽的图纹，像一个深爱着的人在对方的心坎里留下的吻的痕迹。我是骑着骆驼漫步在其上的。骆驼像沙丘。沙丘在移动，走了很久。那可能是一段南方到北方的距离；那可能是在山峦起伏的谷地的一条屡经措折的困倦了很久的路突然开阔，出现了一条黄金的坦途；那可能是海市蜃楼的幻景：人处在一望无垠的黄金当中。一切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只听到骆驼的零星的脚步声。我再也忍不住，在一个较高陡坡边跳了骆驼，扑在沙地上。我抚摸了沙子很久。让黄沙细细地从指缝间流，永恒的沙丘像永恒的时间的沙漏。骆驼们走了，我一下子置身在空旷的沙丘之中。闭上眼睛世事纷沓，睁开眼晴，一切变得澄澈。我趴在沙丘上看高处的沙丘突然被一种纯然的景致所激荡：在金黄色的沙丘所形成的弧线上空，是高原所具有的沁入骨髓的舒爽的蓝天和白云。我被这沙漠上美景所迷醉，良久而无法缓过神来。我坐到沙丘与沙丘之间形成的尖尖的刃上，鸟瞰库布其沙漠，金黄的海在阳光下涌动，驼队像与生俱来的激情无法制止：

“十万粒黄沙沿着四蹄奔走

十万粒黄沙在高原上激溅

内心的火焰无休无止

一粒黄沙足以将我打痛!”

后来，我干脆在沙丘上奔跑，我发疯似地奔跑，沙子也渗入鞋子，脱掉鞋子再跑。沙子被踢了起来，沙子扬了起来。开始我领着沙子奔跑，后来我领着沙丘奔跑，再后来我干脆领着整个沙漠奔跑，把它带到了江西，最后让它安睡在这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