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的生活
杰 的 生 活
那是一处靠村边的房子,杰要在那儿住下来。
边上是一大片耕地,种着玉米,绿得让人心痒。不远处是山,山上的树密密麻麻的,藏着鸟的叫声。一条小溪从山里走出来,在草径间穿过,水声呢喃,不仔细地听,就被山里的风淹没了。
山里的人也热情,表情是透明的,拙朴得让人亲切。
我喜欢上了那里。杰却说,呆在那里她会寂寞。
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漫过山野,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七上八下,眼神儿中有股子不确定,让人拿磨不准。我说,我会给她搬些书过来,偶而也会把自己搬来,希望杰会因此感觉这样的生活是好的,也是我向往的。事实上,呆在山里,有书看,有一山的风光,真觉得是妙不可言的。杰没有再说什么,我也兀自地沉默下来。她要在那里上班,我只是一个来护送她和偶而会去她那儿小住的朋友。
算起来和杰认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我们坐在一个教室里,二十年后,我们坐在一个车里,中间的二十年,像是一条条皱纹,粗粗细细地长在各自的心里。
时间真是一个模糊的东西,明明看着它从身边走过来,切实得可以抱住,可以触摸,到头来,最充实与最空虚的都是它。
晚上,杰从村庄里打来电话,声音哑哑的,感觉是刚刚哭过。
外面下雨了,雨声淅沥。杰现在独自守着一个雨中的村庄,伤感且寂寞。我知道杰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可以自在地呆在一所叫做家的房子里,而我喜欢杰的村庄,喜欢那里个性的,自由的空气。
和杰认识久了,自然知道她的许多事。
杰高中毕业之后,做过乡村教师。那时候,有一个男生追求她,在她眼前转了半年之久,她常常唱歌给他听,她不知道她是喜欢那个男生,还是歌声中的自己,最后,那个男生不再听她唱歌,和另一个不会唱歌的女子有了一个家。杰后来说,那时候真傻,傻到谈场恋爱都不会。
多年之后,杰结婚了。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她独自坐在一个露天广场上,整整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有一个传说,说每一个人,天上都会有一颗星星对着他。杰那天找了好久,她说,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她相信会有一颗星是认得她的,等着她的。那一晚,杰是否找到了她想找的属于她的那颗星,她是否拥有了一个懂得她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星星太远,她看不懂它们,它们像她想要的生活,很多的时候就是呆在远处。她所以结婚,是因为长大了,别人有的,她也该有。然后,她有了儿子,儿子的爸爸没有给她想要的生活,她得不停地为生存奔波。杰说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也许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她现在有一个小她六岁的情人,分分合合的,弄得疲惫不堪。她说她不敢往前看,像是从前那个看星星的夜晚,她在渴望一双握不到的手。
杰不仅歌唱得好,还是个鼓手,音乐中的她是独特的、有魅力的。她和小城中另外几个音乐人组成一个班子,出入一些婚庆场所。我看过几次她的演出,她长发飘然,打着铿锵的鼓点,身体随着鼓乐有节奏地律动,那份忘我和投入所逞现出的与众不同,让人感动。音乐是生活里的超越,是飘起来的,美丽得让女人偏爱,再由女人尽情地呈现,更成全了女人的梦想。可是,同时,它又极容易地把女人套住,让女人沉迷进去,时间久了,生活就有了空洞,最后空洞变成了伤口。这些伤口,最终成了夜晚的花朵,有了剑锋的光芒。
杰做鼓手是业余的,那是份不足以养家的差事。
原先, 杰还在一家酒厂上班,上的是运转班,这样有时间接鼓手的活儿,两份工作常常使她看上去疲惫不堪。后来工厂裁员,她下岗了。现在,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到这家私营企业打工,不理想的是,厂址是在乡下。
她因此必须离开她的音乐,也不能常常地去看住在婆婆家的儿子。还有她做为女人的那部分,她的情人也不方便到乡下来。这些是她的寂寞,别人帮不上。
乡下的杰,看上去少有的闲逸。我去过几次,都是见她拎个铁铲悠闲地在田间挖着野菜。松松的、白色的T恤,蓝色的便裤,头发随意地系在脑后,脸色也现出了少有的红晕。这和多年来的印象有所不同,乡间的风之于杰,像是生活里的给养,一下子就使她放松下来,滋润下来。
杰说,在这里做个村妇也是好的。有一所大房子,她会养一群鸡鸭,喂条狗,她的丈夫会像土地一样托着她的生活。杰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有着她的音乐,她多年来经历的挫折,那期间会有多少起伏错落,只有她的心知道。
杰坦白地和我说,这里是好的,工作是温馨的,只是工资低,她还要为儿子准备远大前程,而村庄太安逸了,她的生活还不能够这样幸福。
还不能够这样幸福!这句话在我的心里反复着,这生活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我们不能享受幸福?没有人会有答案,这个问题停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200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