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剧场

王晓华

人们都认为她是一个严肃的人。在认识她的十多年时间里，我只见过她有节制地笑过两次。说笑话、做滑稽的动作、与异性打情骂俏等普通人喜闻乐见的活动几乎永远与她无缘。你在她深色的服饰和庄重的面孔上找不到任何与幽默有关的东西。这种独特的个人风格使少言寡语的她成为校园里的焦点人物。喜欢刨根问底的知识分子们都纳闷上帝怎么会创造出如此沉闷乏味的作品来。有人的甚至怀疑她是混进大学校园里的机器人。一些在共同回忆了她生活中各种严肃的片段后断言：如果太阳不从西边升起的话，那么，她将始终严肃认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天堂里又增加了一个严肃的灵魂。

也许是怕另外一个人破坏了她生活的严肃氛围，她从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对爱情生活的渴望。每当她形单影地在校园里走动时，某些具有红娘情结的人就会产生为她重新设计生活的愿望。于是便有人向她推荐不同类型的男人，但每次都被她严肃地拒绝了。与那些时刻准备登上婚姻之舟的伪独身主义显得不同，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独自生活有什么不妥之处。人们在她表情单调的脸上捕捉不到哀怨和痛苦。她就这样自给自足地生活着，过着平静如冰的日子。除了讲课和极少的社交活动外，她总是躲在并不宽敞的独身宿舍里。厚厚的窗帘挡住了他人探索的目光，她在屋中的活动成为一个谜。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她绝不会利用墙壁的掩护对世界做鬼脸，因为这类喜剧性事件与她的严肃精神格格不入。我曾以送信的名义侦查过她的房间，发现那里布置得像她本人一样严肃。看到这间房子，我仿佛看到了严肃女人的内心世界，一种成功地破译了他人的喜悦充满了我的整个身体。然而就在我暗自窃喜的瞬间，我看见严肃女人狡黠地笑了笑。这突如其来的怪笑使我略有所悟，事实似乎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接下来，若干疑问折磨着我：是什么使严肃女人像植物一样忍受如此枯燥无味的生活呢？在她心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随后我发现这间屋子具有令人惊慌的圆满氛围——虽然它只有一个女主人，但它并不给人以缺少什么的感觉。或许有若干透明的隐身人置身于其中，陪伴着她，使她享受到某种隐秘的快乐：这是我得出的最终结论。由于她的严肃使我无法在那间屋子中逗留太久，我难以进一步证明上述猜想。侦查结束后，我把结论告诉了几位有心理分析癖的朋友，没想到他们还未等我把话说完，就发出了不可遏止的狂笑：“你这种说法太不严肃了。”

群众的力量在于：当他们普遍认为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时候，你也会最终认为太阳确实是从西方升起来的。我在受到嘲笑后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并且很快忘记了它。但是源于严肃女人的一个爆炸性事件又唤起了我对它的记忆。这个事件震惊了全校，使所有预言家们感到迷惘：严肃女人在剧院中观看某个喜剧明星的表演时竟然激情洋溢地冲上舞台，在喜剧明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给了他两个热吻，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他，仿佛今生今世就不再与他分开了似的；当她被保安人员劝回观众席时，人们看见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异常美丽；此刻的她身穿最性感服饰，使人不敢相信她就是原来那个严肃的女人。当别的熟人都以惊讶的目光望着她时，我却感到这一刻的她十分真实。我终于明白那个隐身人是谁了，也读懂了严肃女人动荡不安的内心世界。

这个爆炸性事件发生以后，人们于震惊之余议论纷纷。共同的结论是严肃女人被自己的严肃逼疯了。然而她并没有疯，只是又恢复了原来的形象。她依旧穿着深色的服饰，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地生活。人们的议论似乎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在她平静如冰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疯狂和激情的影子，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原来对她议论纷纷的人都觉得她又变得十分正常。有的人甚至认为那个晚上的一幕不过是他们的幻觉，严肃女人从来没有不严肃过。不过，我却从此知道了严肃女人的严肃不过是她的面具和铠甲，在她严肃的外壳里面隐藏着动荡不安的世界，存在着专门供喜剧性事件出没的内心剧场。所以，每当她严肃地走过来时，我总能在她的面孔上看到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