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阳光爽朗，从六楼的阳台上下看，无意间发现四楼的阳台上摆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洗菜盆，约摸25CM*40CM见方，四壁倾斜的，有6、7CM高。这是一个极平常、不显眼的小物什。

我感兴趣的是那里边的两只小乌龟。那小东西我们见多了，三岁小孩的巴掌般大，黑褐色带些绿条饰，是花鸟市场买回的那种观赏龟。我姑母家的塑料水桶里也养了两只，几年了，现在有两个大巴掌并拢那么大，据说很有灵性，还能活上好些年头等等。我对此并不关心。

但是我关心眼下看见的这两只小生灵。因为它们一直在我的视线里蠕动。它们不停地往塑料盆的盆壁上爬，用两只细小的后腿，支撑起它们笨重的躯壳。我看见它们一次次挺起身子，两只小前腿刨动着，拼命想爬上盆子，逃往别处；我也看见它们一次次地滑落下来，小小的脑袋晃来晃去，然后继续着命定的努力。这让我联想到西绪福斯的故事，不同的是乌龟并不需要往山上推那沉重的石头，相似的是，它们同样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简单而无休止的向上爬行。

为什么呢？为了什么呢？我叫我15岁的女儿一起来看这个生活中平常的却蕴含生命秘密的小小场景。

我说：爱好文学的人，可以从大千世界的任何一种现象中发现秘密，发现真理，发现事物的本质。

我又说：你爱好文学，就应该同时爱好观察事物，于万物的细微未节中洞察命运、悲喜和日常。你看，那乌龟将终生活在这个小盆子中，永远地重复着这些无谓的努力，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女儿说：太残酷了。真可怜！

是呀，我说。我们人为了观赏可以把它们一生都禁锢在一个小方块里，但我们人自己呢？像我，四十多年来，不断地挣扎、努力，累了就像那小乌龟一样停下来喘息，我们又爬到多远的地方了呢？

从观察乌龟的命运到浮现无限丰富的问题，从具体的情景上升到思想的邀游，我们可以从中体味到多少自然的感叹、人世的悲欢、以及此情此景带来的精神磨砺。这便是我们身居生命囚笼而又有别于其它物种的地方。

而我们这些喜好文学的人，得天独厚地比一般体力劳动者拥有更多的享受这一权利的机会，我们怎么能够于丰繁又单调的日常中忽视它呢。善于发现，勤于思考，充分享受现实生活为精神世界带来的种种乐趣，是写作者的幸福。这种幸福在我们不断地攀爬、不断滑落、不断摇晃着头脑的过程中，只有自己深有体悟，而别人，就像是六楼上的我们，此时正看着四楼那正在挣扎爬动着的小生命。

我们会被人嘲笑、误解、冷落，观赏龟会被人观赏、囚禁、消灭，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我们可以赋于其联系的权利。我们是乌龟本身同时又是它的上帝！

两只乌龟继续爬，直到天暗下来了，我们再也看不清它们的身影。明天还会有个好天气。

03、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