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和高跟鞋

     ☆窦宪君

    穿上高跟鞋，总是想到姥姥的小脚。姥姥每次来家住，洗脚总是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看见，
    通常都是等大家睡了，才一个人蟋蟋碎碎地洗。我那时非常好奇，总是等姥姥睡着 了，偷偷去掀她的被子，但姥姥睡觉都是穿着袜子的，看不见脚到底是啥样子。
终于忍不住，要姥姥脱了袜子看个究竟。
    “去，去，去，嘛看头。”姥姥急着性子轰我们走。这个样子的姥姥是少见的。
    姥姥的鞋好看，黑大绒鞋面儿，后粗前尖，比个拳头大不了多少。鞋是自制的，市面上买不到。姥姥闲着的时候就做鞋，一双一双地摆着，冬天的夏天的，瞅着好玩也好看。
    姥姥走路的姿态好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有时候会走两步退一步，刮风下雨也是不紧不慢的。儿孙们聚堆儿的时候，在她身边盘旋着嬉闹，紧张的姥姥会抓牢一个不撒手。
    那时候淘气，得空的时候，穿着姥姥的鞋，跳芭蕾一样。脚掌在鞋壳里窝着，箍成一个团儿，最多也就在鞋里呆上喘口粗气的功夫。
    小孩子的心精灵，也好奇，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姥姥的小脚想故事。
母亲说，她小时候也缠足，疼得眼泪直流，出去玩就偷摸地放开。回来时，姥姥会吆吓着再缠回去，还要不停地念道着，脚大了嫁不出去，剩家里没人管的。母亲没有剩在家里，脚没有缠成就赶上新中国。
    小脚女人一下子成了陈年旧事，亲历的女人们随着时间的漫延，跟着那个时代走远了。世界变了，过程明摆着，女们开始享有和男人对等的机会，广泛地介入到生活中的各个领域，她们能干，坚强，笑声爽朗，因为权力的获得而身价倍增。
    男人们英雄气短的时候，会露出些许的惆怅，感念旧时女子的温婉，娴淑，向往香粉佳人细着步子，莺声莺气地随着，走快一点就会气喘的样子。想她们厉害是断断不敢的。男人们一袭长衫，倒背着手，气宇轩昂地踱着步子，气匀的时候，等着。女人们赶上来，陪着笑脸，仗着人家的脸色，小跑几步，跑不快，从来不敢有闪失的，不然就只有上吊的份儿，女人们的力气就到此为止了。
    姥姥就是那种蔫声细语的女人，走路贴着边儿，静悄悄的，活脱一个旧时女子的模本。赶上和姥姥一起走的时候，常常担着一份心。后来有了穿高跟鞋的经验，和姥姥走路就不嫌她慢了，时光有了倒流的感觉。姥姥反过来说，你们这才是找罪受哪。
受罪倒不觉得，对高跟鞋的崇拜一直是趋之若鹜。高跟鞋可以让女人昴着头走路，女人尤其喜欢形式上的修饰，乐得扮演戏剧的角色，这多少含有自虐的味道，仿佛是女人天生的感觉。
    其实，男人们早就抬着眼睛看女人了，说话小心了也小声了，在女人面前亦步亦趋了。这应该不是高跟鞋的效果。一直以来，男人和女人，仿佛是台上台下的，演的看的，分的清楚。再后来，妇女从台上走下来，男人从台下走上去，男女开始同台竞技，新的事物慢慢被观念接受的同时，女人的姿态却慢慢降下来了，眉毛顺下来，倦气浮起来，妩媚多起来，惯有的性别意识像地气， 又自自然然地冒出来了。
高跟鞋极大程度地衬出女人们的纤腰细腿，变来变去的女人们 讲话也复归到鸟声鸟气，接着开始描眉画唇涂胭脂，不大声地讲话，笑也是浅浅的。一时间街头风景琳琅，万象争春，花红柳绿。
    渐渐地，男人们又开始唱独角戏了。他们的眉心舒展了，发现穿上高跟鞋的女人们像极了旧时代的小脚女人。女人们回到风景时代，大河东流，男人们隔岸观火，其乐融融。
    其实，男人们已经习惯搭个伴走路，喜欢一双手的温度，喜欢相携相惜，喜欢相濡以沫，女人们穿上高根鞋，一拧一拧地，男人们耐着性子等着你，等一次，等两次，第三次的时候，男人就皱着眉头先走了。
    女人们不屑，她们看也不看男人的背影，拐个弯就进了美容院。纹眉、隆鼻、去皱，不惜功夫带回一张画一样的脸，这吃苦受罪的结果让男人们笑，笑得阴险，还一脸无辜，背地里说，可怎么办，满大街看不到一个真女人了，好在不用怕了，女人解放的日子还远着哪，又可以欲取欲夺了。
    我是穿着高跟鞋想着姥姥的小脚的，觉得自己也有旧时女人的悲哀。
现在的大街上，彼也是风景，此也是风景，太多辛苦的脸。踩着高跷的女人们偷偷地裂着嘴，享受着脚底的痛，风光无限地往来于尘世之间。呵呵，现在的女人们喜欢高跟鞋，讲不出道理的。
    归根结底，还是男人的眼光决定这一切吧。林黛玉的病态美让多少男人消魂失魄，维纳斯的断臂美成了审美的主流，世界仿佛就是颠倒着，扭曲着才好看。
闲时逛商场，高跟鞋瞅着好看，像小时候看姥姥的小鞋。试着套在脚上，在镜子里走一圈，就舍不得丢下。累极的时候，坐在大街揉脚，发誓再不穿它，就近买双泡沫拖鞋套上，拎着高跟鞋再逛。
    扔是断断不能的，一是花钱买的，二来脚不疼了还要穿。爱美可以不长记性，四平八稳的软底布鞋虽然会带着我，拥有一张闲逸的脸看云，云是飘着的，女人喜欢飘起来的感觉，像风过草原。可是，云在天上，男人喜欢低着头走路，女人急着占有男人的眼睛。
    男人明白了，女人的糊涂账太多，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绕进去，所以，闲着的男人可以干好多事儿，改变世界的同时， 也捎带着改变一下女人的命运，女人哭或者笑都会使这个世界精彩。男人不管女人，穿上高跟鞋的女人们也撵不上人家，女人们就由着性子自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