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子的诱惑

王晓华

我曾是一条裤子的奴隶。

故事发生时，我正在内地的一所大学里教书，薪水不高也不低，虽无饮食之忧，却绝无奢侈的权力。量入为出的古老原则注定了我必须满足于平淡的生活。然而我偏偏是个热爱高消费的家伙，对高档商品怀有不可遏止的欲望，于是愿望的辉煌便使钱包显得格外干瘪。为了掩饰什么，时常逗留于高档场所的我学会了表演，角色当然是一个腰缠万贯而神情冷漠的大款。应该说我的表演很快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几乎没有任何陌生人会看出破绽。如果我漫不经心地走向某件高档商品，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开，那么，包括售货员在内的他人只会认为那件商品对于我而言档次太低了，而不会对我的钱包的丰满程度产生怀疑。我就这样在很多豪华商场中漫游，玩味欲望和痛苦，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

那条裤子就在这样的背景中出场了。我是在一家豪华的大商场中遇到它的。当时它正醒目地凸现在精品柜台上，显得高贵而华丽，像一个隐去了上身的纨绔子弟。它的魅力先是使我驻足，接着又把我牵引到它的面前。我佯装老练地打量着它，鉴定着它的质地，内心深处却燃烧着火焰。虽然这是个一见钟情的过程，但我没有忘记人和商品是不能自由恋爱的，因而我还是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看了看价格——238元——这个数字震撼了我：要知道当时一条普通的裤子才20多元钱哪！瀑布似的冰水浇在心中的火焰上，我很快镇定下来，对着穿衣镜排练了一下表情，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回到简陋的单身宿舍，我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第二天傍晚，我又走进那家商场，远远地打量着那条裤子。它似乎比以前更加华丽了，并且对我的到来显示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种冷漠的态度更加激发了我的占有欲。于是我频频出现在它的面前，不断用目光抚摸和占有它。当我第十二次见到它时，我有些垮了。像一个志大才疏的野心家或者单相思的恋人，我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每一根神经都感到痛苦。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颠倒了，仿佛不是我要买它，而是我恳求它收留我，让我在它的王国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则像会分身术的孙悟空一样，时时刻刻在我的四面八方存在，不断逗引我，在我企图抓住它时退向远处。在那段时间里，我生活在由它的形象所组成的王国中，但在这个王国中，我不是国王，而是奴隶。

最终占有这条裤子的过程非常简单。单位在过某个重大节日时发了300元钱。我拿到钱后，把还债之类的俗事忘到了脑后，打的直奔那个豪华的商场。进了商场后又直接奔向那条裤子。售货员小姐走了过来，我平静而简洁地说：“这条裤子我买下了。”在我转身交钱的瞬间，我听见两个售货员小姐在议论：“现在还真有大款！”

我开始穿着那条裤子招摇过市。但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只有一个同事漫不经心地说它好像有点肥。自己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也觉得它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好看。此后的日子里，我像粗暴的奴隶主对待奴隶那样对待它，在虐待它的过程中体验某种恶毒的快感。它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物有所值，在经历了漫长的虐待以后仍然完好无损。我疲倦了，放弃了虐待，先是把它当作一条普通的裤子来穿，随后又把它打入了冷宫。在写作本文之前的数年时间中，我只是偶尔才想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