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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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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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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 半文 原创  总点击数:46  本周点击数:1  回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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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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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系列(五题)
 

山居

 

黄昏。大山是夜一袭浓重的背影。

朋友家安在山脚,我是在黑白交界处,缓缓走近山居的。

远远一看,山居很小,两间老房,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矮矮地蹲着。周围有猪圈、鸭舍,更见矮小。跟背后的大山一比,渺如大树上一片叶。可进到里面,却很宽敞。外间置着一尊土灶,憨憨地,朝外吐着热气和饭菜的香气。有一块空处,放着张厚实的八仙桌子,可供几辈子人吃饱饭的。里间睡觉,中间隔了一层土墙,半间父母,半间是朋友的,一张眠床,大得可以容下一个世界。

山里的夜极静。只听见,远远近近地,秋虫在自弹自唱。我无法辨别,那是浪人情歌,还是山人对歌?这些歌声,并不能划破夜的静寂。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还未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已然进入梦乡。

梦做得极长。极长。多少年所做的梦累积在一起,都抵不过这一梦。感觉自己在梦里,走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路。

清晨,被鸟雀叫醒时,我还沉溺在梦境里,难以自拔。

山里人比太阳起得早,山里的鸟雀也起得早。他们相互比赛似的,呼唤着彼此。我无法分辨,哪里山雀,哪是杜鹃,哪是啄木鸟,朋友却如数家珍,一侧耳,就把什么都听来了。山里人的耳朵是新鲜的。

山里的野果子,像毛栗、苗子、桑子、黄杨果,酸的、鲜的、香的、甜的,朋友儿时都尝遍的。他说那味道,就算离开山居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还有松鼠、刺猬、獾猪、老疙麂(一种羚羊样的小野物)、黄鼠狼一类的野物,活蹦乱跳的,在兽夹子上舞蹈。那情形,大概也是走多远,都忘不了的。

有些东西是植入记忆的,和种子一样,能发芽,生根。

日头上来,露水便下去了。朋友带了花锄,领我上山挖兰花。

山上有野兰花,有六节的,有九节的,不很珍贵,但香溢清远,是人工栽培所没有的。花开自有远香,想来花儿不为人开,亦不为人香。可人却偏自作多情,为觅兰花幽香,踏遍万壑千山。我亦花痴,从小爱花如命。母亲都说我,不太像个男的。

我不知道爱花,竟然男女有别。不像个男的,就不像个男的吧。

挖了兰花。又去淘笋。朋友眼尖,可以从竹园地下很细小的裂变中,看见地下的笋。可惜冬笋尚小,不过拳头大,剥了,更瘦得可怜。炒芥菜,煨老鸭,却鲜得掉舌头。

归来后,野兰花因不服沙土,不过十来天,便香消魂散。我自忏悔。

山居一日,当抵十年尘梦。此足矣。又何必非弄一支兰花来,为这个日子陪葬。

 

水居

 

 

江南的民居,大多沿着条河,面着水的,背着水的,自然而然地曲曲折折,平平仄仄。和着唐时的韵,宋时的律,一路宛延而去。

把屋子安在水湄,便多了许多湿漉漉的梦境。在梦里,看山。听水。

清晨,夜雾尚未散尽,霞气还没上来,“扑啦啦”的,过来一杆子桨声,梦境就被划开一道口子。船上有人大声地唱歌,什么歌?听不太懂,只觉得曲调悠悠地,带了水声,听得耳朵皮子发痒。

被桨声叫醒的人们,开始一天最初的忙碌,拾几级爬满阵年绿苔的青石板台阶,在河埠头洗洗漱漱,刷牙,抹脸,抠几块鼻屎,拂却缠绵了一晚的尘梦,重又把自己扯回到现实世界。隔着一条细细窄窄的河,再与对岸一个妹子,逗声乐:阿妹,昨夜个,梦见谁啦?

妹子“咯咯咯咯”地笑,笑声把水呛了,惹得一带薄水,颤颤悠悠地,碎成了花影。背过身,阿妹身影,天仙一样,消失了。只留下好大一截怅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谁,在水之湄,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我坐着乌篷船,打从水上走过。桨在前行。岸在后退。“啪啪”的水声,在唱歌。

老屋贴着水,水贴着老屋。我很担心,几年,几十年之后,水湄之居,会不会像一块冰,一坨泥般,化在了水里,再分不出彼此。可人说,这老屋,几百年都过来了。

几百年的时光,哪怕一块石头,也该被水软化了。可老屋没有。这足见,江南水居,住着安耽,它能替人遮风挡雨。前朝的尘,前朝的雨,厚厚一层,落在水居的鱼鳞瓦上,可没落在江南人的心上。江南士人,心明手亮,一出手,便是一阙杏雨江南。

只是梦里,水声潺潺,不知是老屋感动了水,还是水渗进了老屋生命深处。他们是兄弟?或是恋人?终于依偎在了一起。

一些敞篷船,趁着日头将起时分。在仓里装些红菱,豆腐花什么的,慢悠悠划来。

我喜欢看这样的船,被一个窗口突然喝住。“喂,卖菱的,两斤!”然后一只竹篮子,人窗口徐徐地降了下来。卖菱的秤是饱满的,秤杆子高高地翘着。未了,还要加几个。在这条水路上,都是熟人。大凡不会因为人家在屋里,我在水上,就趁机使奸,跑路的。

江南的水,和北方的塬一样,都是条路。水是一张网,四通八达,想上哪,就上哪,不必担心转着转着,就走上了断头路。

平时,家用的小船,就用挂在自家屋后的水上。临出门时,从老墙上取下一挂桨,从河埠头取道,阿狗家,还是阿根家,全听凭一杆桨使唤。

有些人家干脆,拿船做了家。顺着水漂泊。到哪,哪就算家了。

 

 

村居

 

村落不大,也就百十户人家。都是些老房子,也不讲什么艺术,只团团地围在一起,像冬日里相互借取温暖的鸡仔。

早上,只五点左右,村里便热闹起来。洗衣的,淘米烧饭的,进城的,赶路的,上学的,上班的,都起来了。见了面,都大声地打招呼,“三叔”、“大舅”地叫。村子里,三代不出娘家门,弯来绕去,都是沾着亲带着故的。所以村子里的人很少会脸红,拌几句嘴是总有的事,可第二天清晨起来,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亲亲热热地招呼上了。

等到太阳出来。人或者车,男的或者女的,老的或者少的,该走的都走了。

村子里,面南的土墙下,还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依着偎着,轻轻地说些阵年的旧事。那些发了霉的往事,和老墙上斑驳的墙皮一样,“簌簌”地往下掉。阳光静静的落下来,照老墙的豁口,也似窥见了老人生命的豁口。软软地,轻轻地,拍打在苍老的生命上。

几条老狗,也静静地蹲在一旁,眼底落满了阵年旧影。那些年轻时曾咬过一嘴的人,追过的母狗,在阳光下,一帧一帧,投影一样,从眼前晃过。老狗已经忘记了往日的雄风,只剩了回忆。倒是几个小狗,不知疲倦地,在村落的弄堂间,小道上,屋与屋的夹缝里,钻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偶尔“呜汪”一声,稚嫩的声音,来不及实实地落入耳中,便和阳光一道,散了。白天的村庄,没什么实在的人物,和实在的声音。

如果在一个落满阳光的午后,打村边走过,你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被掏空的村落,死沉沉的。

到黄昏。当晚霞把低矮的老房子一个个都拉得很长很长时,村落又重新热闹起来。孩子们一进村,村庄便又活了过来,鸡飞狗跳的,他们到处跑,不到吃饭时间,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炊烟把一些远在城市的脚步也催了回来。也有些早晨进了城,到晚上却不回家的,那支炊烟便燃得格外悠长些。

不过,炊烟终会散尽,夜色一下来,便把什么都隔绝了。

村庄里的夜,是真正的夜。静静的,沉沉的,浓重的黑色,和浓重的梦境一起,几乎没有出口。村子里,什么都架不住这样一个夜的催眠。人、房子、狗们、弄堂、小道和道旁的树们草们,都一起沉浸在夜的颜色里,沉沉睡去。

时间在村庄里,像一口跛脚的钟,转得很慢,很慢。你甚至无法感觉它的流动,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像什么都不曾过去。

 

蛰居

 

面前,是一条河,在我看来是一条大河,宽有五十公尺,我需要提一口气,才能人北岸歪歪地游到南岸。背后,是一条大坝,再后面,是一条江,白天看一回日潮,晚上听一回夜潮。我的茅舍就夹在江与河之间,从坝上下来,有很高很陡的一面斜坡,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般,要是有车子不小心开了下来,就再上不去了。

斜坡以下,是一片平坦的湿地。丛生着芦苇、菖蒲、茅芭、艾草,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几乎没有人插脚的地。也真的没有人。偶尔会有一头野兔、獾猪突然从杂草丛中窜出来,在我还没有看清它们的模样时,又箭一样消失了,只留下一条路,在它们消失后,依然颤颤悠悠地抖动。良久。

在我没来之前,茅舍可能住过人,也住过很多小动物。我不清楚它泥巴糊的墙,茅草盖的顶,是不是足以遮挡风雨,也不清楚它还能挺着腰撑多久。它会不会在趁我熟睡的时候,轰然坍塌?我背着手,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茅舍没有门,只有一块草帘子,我进去,想看看人留在那里的痕迹,也看看动物留在那里的痕迹。

人可能是离开很久了。一些草已经占领了本已被人踩死的地,它们甚至爬上了土灶,很多老鼠一类的小动物,大概为了找什么好东西,在里面打了好多个洞,深深浅浅,有的,一直穿越泥墙,不知通往哪里。

我不清楚是哪位老渔人失手把茅舍丢了。是他老了,想着终是快要死了,便转回到人群中去了?还是他耐不住清寂,逃离了这个无人的所在?不想吧。反正他离开好久了。他也不可能再回来。我占领了这个茅舍。因为我比这里一切动物或者植物都强大。我把地重新铲平,踏实,把所有大大小小的洞口都封上。我不习惯与人同住一室,也不习惯与动物、或者植物同居一房。我是孤独的一个。这个夏天,我想逃离自己。

晚上,我睡在一个真正的夜里,一片虫鸣之上,感觉惬意。

白天,我就出去钓鱼,钓到足够的鱼,然后扛着锄头去垦那些咬锄的芦苇、茅芭。我需要一块能下种的地。我只是希望离开喧嚣的人群,我并不想死。可能没有一个动物会知道,我这样子敲敲打打,是在干什么?它们不会理解我这头怪怪的动物。在他们眼里,我是一定是特殊的。可我不想打扰它们的生活,虽然有时候,我很想把它们中的一个,送到火苗上,为我的胃口助兴,可我没法逮住它们,它们的力量,也不足以吞噬我。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植物的力量却很强大。在地里,我的苗没一次真正战胜芦苇和茅芭。就算加上我的力量,也不行。它们总是从一个不为我知的所在,迅速的冒出来,占领我辛辛苦苦开垦的地。我在头一天把它们赶得干干净净,一觉醒来,它们又微笑着探出了头。我无法赶走它们,它们是我生命里的针,天生要与我对着干的。它们说它们才是这块野地真正的主人。

有时,我便干脆丢下锄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了。

我不干了。它们又从茅舍的地里,从土墙上钻出来,我赶不走它们,它们却不肯放过我。我甚至梦见自己被很多芦苇、茅芭、艾草抬起来,它们举着我,哈哈地笑着,把我扔进水里。我湿漉漉地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它们,惊异。

我逃走了。除了逃跑,没有别的办法。在它们中间,我是一个人,是异类。而在人群之中,我是一株芦苇。我晃晃荡荡地,游离在群体之外。

城居

  午夜一点。城市仍没有睡意。
  灯火通明。几乎每一个店,都把灯全都拉开,像一个个女人,在那里暧昧地笑着。每走过一个店门,我都要停一脚。我很想看清,在那些暧昧的笑容背后,有些什么。可我看不清。几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一个硕大的女人,只穿最少的衣服,被挂在一堵墙上。她没有感觉凉。很开心的笑着。
  许多俊男靓女与我擦肩而过,我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城市的味道,就像他们从我身上闻到乡下的土味。我看见他们掩着鼻子偷笑。
  这是我第一次走入一个骚动的城市。在夜色深沉的街头,毫无目的地逛荡。其实不是我一个,是我、钟玲、建华仨人,揣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在一九九七的深圳街头,低着头,或者抬着头,寻找一些什么,或丢失一些什么。或者也不是我们仨,而是有很多个我们,是一群人,都揣着梦想,在难以入睡的城市,逛荡。
  他们说,在深圳,遍地都是黄金。在深圳,手机跟小孩子的破玩具一样,到处都能捡到。在深圳,陌生的男人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其实我什么都没见着。在深圳,我睡了七天,逛了七天。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我们到街上逛。看各种各样的店,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人,看得累了,找一个夜宵摊子,吃炒年糕,吮酱爆螺蛳,喝热过的老酒,边喝边说,边说边笑,跟在乡下时一个模样。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我们才能回复到本来的模样。那个夜宵摊子的老板是个矮个的中年男子,他说他来自杭州,跟我们乡。可他的口音,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卷着舌头,跟我们讲话,可我的耳朵里,还是充满了鸟语。我知道他在拉拢我们,可见他混得也并不怎么样。
  我们在子夜一点以后,逛回到一间我们租下来,打算长住的屋檐下。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没脱衣服,就躺下睡觉。地板很硬,搁着头,很不舒服。可我们很快就睡着了。城市的夜还在窗外续热闹,可夜在窗外。梦在我们的头顶上,缭绕。
  白天,这个城市真正醒来,在九点以后,而我们,会一直躺到吃午饭,十一点,或者更迟。吃完饭,然后到总部去听理念课,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能行,一定能拥有房子,开上车子,会很有面子。可惜这些,到现在,离我,仍是非常遥远。
  不过我生平头一次见识了真正的高楼大厦。记得是叫"国贸大厦",我把脖子仰得很酸,却还是不能数清它到底有多高。一个透明的电梯,在半空中游游荡荡。我知道那是真实的,不是做梦。因为是白天,太阳很好。和我们乡下一样明亮。
  纺锤树,在路边,很静默地站在。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些什么,它们是否也和我一样,还拥有梦想。它的梦想是什么?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们仨是站在离开这个城市的,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钱来买一张坐着或者躺着的车票。这也是真实的。
 

半文 2003.10.1

qjli@163.com

2003-10-1 8: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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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
注册:2003-6-28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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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一日,当抵十年尘梦。此足矣。又何必非弄一支兰花来,为这个日子陪葬。

喜欢这拉得极开的句子。

半文丰收了!
  2003-10-1 11:42:19
王晓华
注册:2003-6-28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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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啊!
  2003-10-1 17:55:08
半文
注册:2003-7-10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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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空J、王老师批阅
  2003-10-2 8:12:32
马永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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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2003-10-2 12:41:50
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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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在水边住
  2003-10-4 13: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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