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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的城市:远方、伸展的手臂、吊秋的叶
午夜的时候,我爬上城市的至高处。我是一个善于用黑夜来包裹和保护自己的人,喜欢午夜的宁静和从人居里飘出来的人的鼾声或者从身体里逸出来的灵魂。午夜,是天使或者神灵在人居的窗前栖息的时候,灵魂就站在窗前与天使或者神灵交谈,以获得抚慰和安枕。我在城市的至高处,在我脚下的散着点点微黄光线的路灯,映照着一列低垂着头的孤独的林荫树。林荫树的上头是一幢幢居民住宅楼。我倾心聆听着城市的深处传来的鼾声或者床头呓语。我仿佛天使希望能有一个出窍的灵魂来与我谈话。那幽深而黑的窗口以及在路灯映照下闪着冷光的防盗窗门,阻挡着我的心神,虽向往而无途。夜深沉,且重,梦魇由此而生。我忽然想起人居的清冷来,想起那是仿佛兽居的冷穴,阴沉,逼仄,多生噩梦和呓语。我探足下视,看见仿佛峭壁的墙体,直插在人世之上。墙体如此之高远,仿佛间,时间被拔高,人世的海仿佛黑而深邃的渊。秋天了,城市也仿佛被收割。我细看过秋天的叶子,那些或早或迟要落的叶子,然后知道了树其实也有灵魂。树的灵魂如火,如蝴蝶,如凤凰的翅膀。一霜至,一万万灵魂便隐入大地,从此大地一片寂寥,静穆而浩远。盘坐在落叶的尸上,或许可以触摸到一种声音,一种发生在大地深处的私密的声音。我看下方的城市,已立深秋,风也吹得缕缕可辩。风中的城市更显得瘦癯,且苍白。林荫树的叶子在城市的水泥街道上四处寻找着可以安身的土壤,与它们同行的还有穿行的城市黑影下的迟归的人。想来,我是一个喜夜中生活和窥视的人,当我在城市的至高处品尝冷寂的时候,也许不远的山野间正进行着一场盛会,也许那是一场永不散的盛会,在不远的山野,在心可以到达的山野,在高于城市的山野。夜将我击倒,城市还在生长。我清晰地听到了一些混杂的声音:疯狂乐、跑车的尖叫、在嘈杂的脚步声和自行车声中二胡的微响、窃笑和嘻媚的笑、金属相撞和液体的爆响、电子音乐和街头的吆喝、钟楼的沉响……瞬间,声音蓦地成形:成散乱的发、成冷滞的眼、成堕落的臀、成狰狞的手、成死灰的脸、成疲累的身、成无措的脚,成各各散落的肢体跳着苍白的舞蹈。待我醒来,一种剧痛在我身上蔓延开来,却无法发现痛的源处。我屈肘支身,发现一枚覆在我胸口的叶子:如火,如蝴蝶,如凤凰的翅膀。它覆着我的伤口——这是一个被秋天的镰刀收割后的伤口,而这枚叶子定是来寻找土壤的叶子——这是一种树的灵魂,从遥远的山野来。我俯瞰眼下的城市时,天将晓。不论城市的生长有多快,也不论我站得有多高,我终究是要下去的。当黎明来临前的一刻,我仿佛见着了一个城市的晦密的容貌,仿佛眇目的老妪,仿佛伛偻的老叟,仿佛卧榻的病者,然而天光一现,城市便蓦地容光焕发如骄子,艳美靓丽如青春之人。城市人开门启窗,开始迎接防盗窗外的晨光和一日的工作。他们会想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或者他们还能记起发生在梦魇中的事情么?我看见墙下的公交车站挤满了等车的男女,如流的车子仿佛血液在血管里奔行一样,塞满了城市的街道。我怀着不知来处的叶子,仿佛一枚秋天的落叶从城市的至高处飘落下来,我的疼痛缓缓地减轻。我行走在城市建筑的黑影中,仿佛落叶般在寻找着一处可以安身的土地,也偶尔地抬头看看天空,看看高出城市的土地。我看见那里的一棵树,正向着城市的人居飘坠着一枚枚叶子:如火,如蝴蝶,如凤凰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