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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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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 黄亚明 原创  总点击数:61  本周点击数:1  回复:4
   贴子主题:声 音
黄亚明
注册:2003-10-10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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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音

    

 

声音总是从村子西头响起。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一直这样,为什么不能像太阳、月亮从东边一年一年地老向西边。声音肯定不会老的。如果竖起耳朵听,粉嫩的花开花谢,牵牛小心翼翼地绕过了王二家的竹篱墙,一滴露水垂进豆秧的声息大得怕人,风扫落叶和霜雪毫无顾忌,简直把一村人当作又聋又哑的傻瓜。声音的变化或疾急或舒缓,被山坡上啃青的羊嘴消化掉一部分,再被一湾叮咚的泉水流失在石崖上一部分,等它像冰镇的绿玉沉淀在眼眸里、池塘里,就再也没有了原来的味道。它已经贮入了羊肉的腥膻,石崖的陡峭,眼眸的忧喜苦乐,甚至还有一池塘的死静悲凉。我们偶或捕捉到的只是声音的手臂、脚趾,声音的魂魄依旧摆放在那里,没人认领。

现在我站在榆木的门槛上。声音在围剿我,它也把榆木当作敌手。万千声音自四面八方像群无羁的流浪汉挥舞锄头、摔着草鞋浩浩而来,村子就真的声音的王国。某一天,我在村口与王二陡然相遇,我无法相信除了声音居然还有王二这个人。王二是不是从麦地里冒出来的?他是不是声音结出的一颗不够饱满的麦粒?我越看越像是一截黑瘦的声音直直地戳在地上,辩认不出年月,寻不到丝毫曾与一头牛牯恶斗的迹象。王二被声音彻底打垮了,他说晚上老睡不着觉,总担心那么多声音像一桩桩往事来找皮肉和骨头算帐,使他不断地操着生锈的柴刀乱砍一气,刀光风影中,受伤的往往是王二自己。王二把左手伸给我看,一条两寸多长的暗红的蚯蚓狰狞地趴在上面。我掰了掰指头,王二一生干了三件漂亮的大事,盖房子养儿子种苦荞,王二值了。王二是个把命运撂在村子里泡和熬的人,都无法躲过声音这一关。四十八年的壮怀激烈,最终归结为声音露在外在世界的一部分。

王二慢慢走了,破旧的裤管拖拽着一地风尘。村子又慢慢隐没了他。我发觉砖瓦土墙,鸟噪狗吠都浸透了他的汗气,一个王二变出了几百个几千个,连我也是在王二的影子里长粗或老瘦的。王二真是种宿命!

当声音从村子西头陆续响起,经过了某家堂屋天井,另一家     地用锅碗瓢盆回应,伴着三十五家的咳嗽、娇喘,水桶晃荡,依次东移,仿佛是一村人倒拎着时光回头走,回首凝望:把本来是清晨的鸡鸣,年轻得鲜艳的肉体就预言作一所垂暮的院落,而当黄昏和月色从人脸褶里拂过,都愿意那是清香的日出之际。黄泥坡村挽留住了时间,时间已是具有可触意义的每分每秒。这分分秒秒抵抗着另一种时间的侵袭与腐蚀。这是大睡谁先觉的梦。我们活在梦中,所干的每一件活,所收获的每一种感情,都是谁也不小心从梦里泻漏出的一声呓语……

黄泥坡村做梦的劲头令我惊讶。梦可是块绝好的床板,吱嘎吱嘎的旋律浮动一座浑圆的凸地,炊烟发烫,黄土深积,炊烟与黄土之间游弋着我、茶叶、灵动的猫鼠,挥也挥之不去的黄梅旧调。“在靠近泥土,又被泥土疏离出/紫藤、花朵、毛茸茸草叶与甲壳虫的吻/夏天的第一阵光线打来,使树丛在阴影中把声息分散/哦,幽蓝的梦的逡巡/——一位健壮的农妇在菜园弯腰/浑圆的臀部充满抒情之水/渴!渴!/生长的南瓜昼夜喊叫——”(旧作《山中》)这动人的情景我十二岁时见过一次,它是梦的真谛与心曲,永无再有。

穿过豌豆地,再穿过一片野栗林,我会看见在空荡荡的野地里劳作的母亲。阳光像团酥化的蛋糕涂满她的脸颊和四肢,使她时刻保持一种贪婪渴求、醉生梦死的姿势。也许,她试图掘出农业里的黄金,但土地一直是副满怀歉意的表情。她每一甩臂,一抬腿,都使寂静和幽远深了几分。但我听得出来,那寂静和幽远之中,翻卷着祖父、祖母高祖们晒得发白、发裂的叹息,那叹息在林梢、宅基和庄园上走了一遭,飞入天空,已不可能是雷电的怒吼与愤怒,而是缕缕不肯撤退的白云。有时候,一场秋雨一阵微风会将青空安慰,送来的又是更大的寂静和幽远。它是种更可怕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一辈子是不是画地为牢。荞麦    兄弟,油菜花姐妹,一大群称作狗蛋、瓜妞的侄儿侄女,无一例外地祭献给了黄泥坡。或许爱就是仇恨?仇恨是一条鞭子,爱则是一匹被驱逐流放的马?好些年,鞭抽马奔的声音完工了一副乡村木刻画。我妄想用身子挡住,可我挡不住声音的速度;我双眼蒙上了黑布,瞎胡闹了一阵,声音仍能用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从草木鸡鸭中提升出来……声音不会错认一个姓黄的人,就如光的背后必定存留着黑暗,当黑暗完全循去,光失掉了参照则变成“虚无”。

一些日子,我躺在深秋的玉米秸上,使劲地往远处望。那些从日子的夹缝里跌跌撞撞往外奔逃的物什,有活活被大剪子不断咔嚓修剪的芽枝,有被死命催肥长膘再拉进屠宰场的猪羊,有身心交瘁、伤痕累累的肉体和灵魂,真的,那是一万丈青烟,捆绑了双脚,剁去了翅膀的青烟,再配上几缕二胡的咿呀,竹笛的寂清,将秋天和玉米秸秸上的我缩成一团声音的内核。也许,我只是打了一个盹,夕阳就已经来到了身边,他不喊叫,静静地依偎着一堵老墙根。

余下的将是一览无余的冬天。一个人经历了冷与热、冰与火的煎熬会索性从斜坡上走下来——影子在前面黑白分明,长长的晃进了村子。

雪陆续落向槐树枝头。我发觉,其实一切都是无声的。一片被北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树叶,一茎被寒霜凝在牛羊嘴边的枯草,一粒被村人挨次辨认的灰尘,茫然的停住。

——爱和恨,都感恩般地停住。

       ——诞生和消逝,让一座村庄露出生命和生活的真相。
2003-10-10 23: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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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
注册:2003-6-28 13:11
等级:用户
调子很灰,看得人心寒。
很诗性的写作方式,理念的表达让人叹服。
下载了,好好学习。常来指导吧,谢谢你的光临。
  2003-10-11 10:31:11
黄亚明
注册:2003-10-10 22:29
等级:用户
星兄第,偶第一次来,多交流.向永波老兄问好.
  2003-10-11 10:58:28
川美
注册:2003-6-28 13:16
等级:用户
有一些不错的感觉,只是语言再洗炼些为好。
  2003-10-11 19:12:51
黄玲君
注册:2003-7-5 17:21
等级:用户
才看到,是安庆的,亲切:)
安庆算是我的第二故乡吧,常来。
  2003-10-29 21: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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