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候机大厅里杀时间
王晓华
坐在候机大厅时的我不时地看手表,计算登机的时间。虽然候机大厅宽敞华丽,但我却没有欣赏它的兴趣。家的形象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那几间朴素的房子被我的想象镀上了金色的光辉,装满了只有我才能揭示的秘密。如果让此刻的我给幸福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说:“幸福就是立刻回到家里”。
就在我对家的想象达到极致之时,一个柔美的声音击碎了我的乌托邦:收音机因故不能按时起飞,至少要等五个小时。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些许沮丧,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人有旅途,身不由己,有些事实是你必须接受的。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打发掉这五个小时。生命短暂,时间宝贵,然而这阻隔在我和幸福之间的五个小时却是我的敌人。它正像个长长的巨蟒似地一寸一寸地缠绕着我,我则必须一寸一寸地把它杀死。英语中有Kill Time的说法,实在是太确切了。为了能有足够的精力与时间作战,我开始耐心地吃机场提供的免费午餐。牙齿,舌头,食管,胃的运动都缓慢得不能再缓慢,以便让尽可能多的时间与饭菜一起消失。即使如此,当我的嘴结束战斗时,却仅仅有半个小时被歼灭。只好把目光移向手边的报纸,一边读那些长了老人斑的奇闻轶事,一边把每个铅字都想象成射向时间的子弹。但是时间没被杀死多少,作为枪手的我却被报纸枯燥无味的内容击垮了。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在大厅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准备与时间打一场运动战。我先是专注地数那些桔黄色的座椅,想得出精确的统计数字,可算来算去只收获了一笔糊涂帐。接着我又不断变换视角,对整个大厅进行宏观考察。这时才发现看似宽敞的候机大厅竟如此单调:数十排彩色的座椅,几面透明的玻璃墙,若干辆卖报纸的售货车和一群群表情呆板的人,仅此而已。想通过玩味它们来消灭剩下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正在我为武器的匮乏而感到焦虑时,一阵尖锐的轰鸣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使我身不由己地走到宽大的玻璃窗前。一个大鸟似的飞机正冲向天空。我呆呆地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飞机,对每个坐在飞机中的人羡慕不已——那是些多么幸福的人啊!但是幸福的人们正在远去,而我却站在远处,被候机大厅所囚禁着。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的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充当时间的杀手。窗外的飞机场远比候机大厅广阔,恰好可以当作消灭时间的战场我的目光像透明的手一样伸出了窗外,缓缓地抚摸灰色的跑道、银白色的飞机、蓝色的运货车和偶尔走进机场的人们,仿佛要在它们之中发现激动人心的秘密。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快感的游戏,其唯一的目的就是消灭时间。但是当目光由于疲倦而跳回到手表的指针之上时,我发现尚未杀死的时间仍很可观。像战败了的斗士一样心灰意冷地坐在椅子上,我又百无聊赖地研究起对面的某张面孔。这张脸被报纸遮住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显得平淡无奇,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研究之处。不再对身外之物寄托希望,我闭上双眼,虔诚地注视自己的内心世界,期望能在那里发现让我忘记时间的东西来,结果却看到了一片空白。黔驴技穷的我决定放弃抵抗,对时间采取鸵鸟政策。于是我竖起衣领,闭上双眼,把头埋进并不存在的沙子中,进入绝对的忘我境界。
五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放下衣领,回到了现实中,却只听到了飞机再次延迟起飞的消息。这时的我已经丧失了对处境感到失望的能力,因为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已麻木,仿佛我是一条被冻僵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