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经说到：没有一个城市像西安这样，它自由的情愫游动于民间里弄、像秦腔一样是吼出来的。这是说西安在中国文化地域作用和意义，但同样作用于诗歌。就象多年前我读到秦巴子的诗歌一样，我就有一味强烈的内心震撼，它来自诗人自身生活和历史文化积淀的巨大旋涡里，那是秦风和唐韵，同时，它又是诗人之手抚摸过的生活器皿：诸如酒庄、菜市、电视塔、鞋城……在他的诗歌时间里，我经常弥漫在他具体的黑夜和早晨里，我象他一样仿佛听到哀歌及火焰一起奏乐。尽管，秦巴子以他是侨居在陕西的中国诗人自嘲，但在他诗歌的空间里，他远方的远呈现出无穷的辽阔却与生活中遭遇的景象息息相关。今天，我读到的是他关于他记忆中细小的叙事，看一个青春的故事片、洗澡、读一本诗集，或者独坐在房子里冥想。当我读到这样的诗句：我被遗弃在我的周围/我安静地坐在这里，我看到的却是更加的冷峻、沉默，是作者内心独享的一种从容。他以一个智者的目光打量这些事物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诗歌成为思想飞翔的某种可能性。写到这里，我想得最多的是他的诗与什么意象、后意象或者新意象毫无关系。因为它是智慧的。
说到陕西诗人不能不提到耿翔，从他的《东方大道：陕北》到《西安的背影》，耿翔总在平静中扑捉属于自己的意象。我记忆中，他写过汉中的陶和丝绸，写过陕北的小米和羊牛，他一直用谦卑的心接近它们，而我从这些纯净的事物中分辨出它们的模样，黑的、红的、白的，这些朴素或干净的美源自诗人节制的抒情。比如他的《奔跑的沙粒》《一只羊走下岩画》《父亲的年代》所表现出惊人的至纯至静，所流露出透亮的骨骼。他的诗歌给人的感受首先是一种美的享受，然后才是诗性的灵魂。一味保持抒情，一味保持单纯、一味保持嘹亮、一味保持激情的耿翔，我面对他诗行时，我欲言又止。诗歌，情之所至，言之所至，已经足够了。无疑，耿翔在这方面是做得出色的。
一个诗人一辈子为情所歌，他是幸福的。我这么说尚飞鹏是有道理的，从他的抒情长诗《情王》开始，他从未间断过自己的努力。这与他的许多短诗一起构成了诗人内心的情感城堡，似乎攻不可破。这些年来，在我的阅读中，我认为在当代诗人中，还没有一个诗人象他这般执着过。我愿意把他誉为当代中国的聂鲁达，他情诗所抵达的思想高度并不亚于其他诗人的作品。他已经赋予诗歌的不光是才情，不光是人格，我想更重要的是思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诗人，也是思想家，他的深刻来自整个民族的疼痛。真是了不起。当我读到这样的诗歌时：我的美人/我的孤独是大雪覆盖的黎明/我的孤独是终生未娶的太阳……/我梦想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夜晚/我的女人出现 我张开双臂……我几乎无话可说，是因为激情被生活磨得更加光滑的时候，我由衷地对此敬畏。
慧玮的诗歌似乎有一种南方的软，在陕西诗歌中，他是抒情是缓慢的，松弛的。这可能与商洛相关，陕之南地域潮湿而阴翳，蓬勃茂盛的生命在慧玮的诗歌中随手捻来。我在此之前读过他有些古典的诗句，有些忧郁的诗句，还有些自命不凡的诗句，我想慧玮是位有江南情调的才子。其实，我实在想错了。这在读到慧玮的《日子》之后，读到《瓶子》之后，我改变了我对慧玮诗歌的总体认识。他这些诗歌显示的不再是软，而是硬，它延续了他抒情上缓慢和松弛，让他诗歌的硬度上变得狡猾而迷离。这是个好迹象，尽管他还需要更加内敛地把握语言，但毕竟已经开始。
黄义的诗歌，我第一次读到，她喜欢使用一些司空见惯的意象，她喜欢写一些生活中平常的事情。这样很好，但很难脱俗。诗人的目的是说出事物的内核，别的就不用管了。从这层意义来说，黄义的诗歌已经上路了，接下来的是不懈地锤炼生活和语言，让我们把她交给时间，我们期待着。
1998年，我在自己的黄石见到诗人王琪。1998年，我在别人的西安见到王琪。在此之前，我读到的是少年忧郁的王琪和他诗句。5年过去了，我轻松地发现王琪在诗歌里的变化，他越来越注意他所在的城市的街道、天气、人群和天空，他越来越精明和当下，以前那味行而上的思索不见了。他现在喜欢冥想、行走，他诗句中透明着越来越干净的情愫。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始，王琪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写作趣味的改变给自己带来的快感，给我们带来的快感。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是陕西本土诗人中最好的70后。而始终不变的是王琪以闯入者的角色介入他所处的生活和年代，这个同样需要智慧和勇气。
我把周公度的诗歌作品放在最后一个来写是恰如其分的。这种安排本身很有意思，其一，他作为一个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陕西诗人的阵营；其二，他的诗歌所显露的精巧和聪明是我们必须重视的。我们的现代诗歌传统本来是小的，这种小是形式，即短诗。而现在有人妄想用语言去构建大体积的诗歌，从北岛到海子开始，也就结束了。这种结束的同时诞生了很多伟大的短诗作品，比如《结结巴巴》《饿死诗人》《中药房》《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一代人》等。诗人周公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进行自己的短诗创作，显然他是处心积虑的，是有野心的，他的短诗已经达到了某种高度，比如说他的《2003无题》，是杰出的。他的很多短诗在这一向度上都上优秀的作品。三五句，绝句一样剽悍地傲视着每一位70后诗人。漫不经心而洋洋得意，这，就是周公度，他诗歌中给人的印象。
2003/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