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张锐强
每到冬天,我都会想起年轻时求学的苦涩经历。俗话说春焐秋冻,我一直是这个理论的忠实实践者。当然,这么做并非想锻炼身体、提高自身的免疫能力,主要原因在于自己缺乏足够的寒衣。将军指挥作战最忌讳梯次用兵,即一点点地往里增加兵力。这样如同往大海里倒油,那点可怜的油会很快就被波涛吞没。而我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年年都采取这样的战术,以便在心理上迟滞严冬的进军速度,消耗它的有生力量。
这样的战术果然是不管用的。上身增加一件衣服,下身随即寒意大增;加穿一条裤子,矛盾的焦点又转移到了脚上;再换上厚袜子,上身也再度成为抵御严寒的第一道防线。如此周而复始,直到用尽所有的战略预备队,整个冬天无一日温暖。
这个特殊的经历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尽管今天我已经衣食无虞。我想,它应该能够说明点什么。都说中国的红眼病多,他们可以容忍远方的人在皇帝的宝座上锦衣玉食,但却不能容忍身边的人有足够的一日三餐。对于这样的现象,过去我们一直义正词严地大张伐挞,现在看来问题也许并不这样简单。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欢乐,基本上所有的欢乐都与得到有关。根据资源有限性理论,别人得到的越多,自己得到的概率就越小。这个道理对于国人的智力而言,实在是太过浅显。就像我冬天多穿了一件衬衣,必然感觉腿冷一样。
中国的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说法的潜台词总是批评,暗指它是平均主义的阴魂不散。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并非中国特色,世界各国莫不如此。看了中央电视台海外频道的“走进非洲”栏目,了解了一些当今非洲人的生存状态。柏柏尔人,还有其余许多种族那种近乎赤贫、极度艰苦的生活,在我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他们的脸上并不缺乏轻松与快乐。之所以如此,恐怕很大程度上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能达到你有我有全都有的层次当然更好,如果不能,你无我无全都无也不错。《山西文学》主编、以酷评而闻名的作家韩石山说到杂志的窘迫时曾经这样自我解嘲,说有钱时你多我少的问题不断,现在也好,干脆就是一个没有,大家都一样,谁也没意见。这话实在是洞明世事的至理名言。如今针对腐败的批评一浪高过一浪,《中国青年报》言论版的编辑李方说,如果不加选择,随即抽取稿件上版,那么十篇中至少与九篇与腐败有关。这也许能从一个侧面证明大家监督和参与意识的提高,但那些慷慨激昂地批评腐败的人一旦掌握权柄,有几人能入污泥而不染,实在是个问题。许多人批评腐败并非因为正义,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那些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小人,剩下的简直都是圣人。“9·11”之前,美国是最容易签证的国家之一,排外事件比较少。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历史的移民国家,主要还在于他们的贫富差距小,社会的主要力量是中产阶级,大家都差不多。而放到俄罗斯就不行了,光头党的活动非常猖獗,排外情绪要浓厚许多,原因在于他们和我们一样贫富悬殊。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掌握着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钱,而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手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钱。你快乐,我当然就不快乐。物不平则鸣,那些人自然要发泄自己的不满。若非如此,历史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农民起义。
我们这样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很容易成为愤青。当然,也许应该叫愤中。不过既然五十岁的女人都能堂而皇之地以女生自居,我这么说也算不上什么厚颜无耻。我们这样的愤青在八十年代曾经接受过许许多多的教育,那些教育当时无不理直气壮,现在再看多少都带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是。当时经常用这个大棒从道德上殴打那些感情不专一的喜新厌旧者。进攻者酣畅淋漓,防守者则无言以对。现在看来,简直是笑话。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的快乐,基本上只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痛苦与欢乐都是相对的。没有欢乐,当然也就没有痛苦。如同没有富有也就不会有贫穷一样。比如我这样的人之所以可以甘于清贫,是因为还有更不堪的失业下岗人员,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平淡而简单的生活中的确可以找到幸福和快乐,但那与这不仅不矛盾,实际上还正是本文的论据:除了那些寻章摘句以求稿费的文人,真正能感受到这种幸福和快乐的人的感受,多数都是过去时。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享受这种简单和平淡的机会,比如那些落网的贪官。因此他们在镜头之前声泪俱下的真诚表白,恰恰映证了本文的论点。因为他们的经历,同样也是促使我甘于清贫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