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 | ![](../../Local Files/_257F_25CD_25F8_25CD_25BC/73486.gif) | 注册:2003-9-26 20:04 | 等级:管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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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诞生
心的诞生
D,英文里有二十六个字母,你为自己选了三个, F、 E、D。 其实人最初诞生的时候是没有名字的,有名字是为了区分,是为了在众多的黑眼睛、蓝眼睛里区分出那个你,独一无二的你。有名字是因为人类创造了语言,这是我们与动物最大的不同。也许动物也是有语言的,但它们不会书写下来,也不会因为名字来区分种类。例如外国的牛和中国的牛,我们就不会将它们称为“英国牛”或是“中国牛”,而它们的叫声,也不会因为国界的划分而在发音上有什么不同。在这点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远比人类要亲密的。 还是先从名字说起吧,你最初为自己选的是F,Freeze,你不会选叫安妮或是伊丽沙白之类的名,你只取意。这第一个名是因为很多时候你都觉得冷,哪怕就是在骄阳似火的盛夏,你也会经常感到冷。于是你便有了这个名字。后来,你开始习英文,你习英文的目的很简单,不是为了做翻译家,不是为了跟外国人打交道,更不是为了“与时俱进”,而是,仅仅为了能用英文读一读《圣经》,因为有人送了一本《圣经》给你,英文版的。那个送你书的是个美国人,你是他那个一句中文也不会的女儿的中文教师。他送你书时这样唤你:ECHO——那个,和三毛一样的名字,那个爱上自己倒影的牧羊人的希腊传说。再后来,你开始写作了,写作让你触到了孤独的最深处,让你明白了一颗尘埃的意义,于是,你有第三个名字:Dust。 有一天,你发觉这三个名字竟是连续排列的三个字母:D、E、F。你是个宿命感很强的人,这发现让你有一种冥冥中安排的感觉:冷的,灰的,回声不绝的。 从小,你就是个敏感的孩子,敏感的人很多,但你似乎比别人要更敏感,敏感到近乎神经质。起初,你将这种敏感归咎于你的父母,你父母的婚姻很不完美,至少,在你童年的记忆里是这样。可他们是爱你的,那么那么爱,特别是父亲,敏感多愁的父亲,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你是不欣赏他的,但,他是你的父亲,那个永生也丢不掉的血脉的源头。你的血和他一脉相承。长大一些后,你不再将这敏感归咎于他们,因为你的母亲就很达观、坚强。何况这世上不美满的婚姻很多,却不是每个孩子都和你一样。于是,你又为自己找到了“天性”这个词。“敏感、自尊、固执、极端”,你认为这就是你的天性。 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除了西藏。我们每到初一十五就烧香,但不是因为信仰。中国有太多的神,人们见什么拜什么,祈财祈福祈平安祈子,按不同的需要在不同的时候祈不同的神。你没祈过神,但你心中却一直有一个神:洛神。也就是东方的爱神。一直以来,你是把爱情当信仰的。 尽管你的这个信仰很坚定,但你的神也没有因此而特别眷顾你,你仍一次一次地被爱所灼伤,不仅灼伤,还被撕得四分五裂。你当然有过最爱,也得过别人的最爱,但最终,你还是回到最初的孤独,回到了自己的岛。于是,你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信仰是愚蠢的。 你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爱,你冷眼观看这个世界,冷眼观看别人在爱里你死我活,你把自己的灵魂蜷进了一个看似坚固的壳里,成了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你是喜欢海的,也喜欢沙漠、草原和戈壁,甚至你可以骑在骏马上野性十足地飞奔上几个小时。不过,你最喜欢的还是海。你常常一人跑到海边,看日落长河,看风起云涌,也看,那些躲在空螺壳里的小沙蟹。每当看到它们钻进壳里的时候,你的心就会感到安慰,你想,它们是那么弱小,可有了壳的庇护,它们就不会受伤了。 你错了。 因为有一天,你看到几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只用一只小小的脚趾就将那壳轻易地踩碎,只用一根小小的指头就让那沙蟹无处可逃。那一刻,你是那么惊悸,你想到了自己的壳,那个躲得那么深藏得那么好的壳。你从海边逃走了,整整半年,你再没去过海边。再后来,你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找到了一所房子,一所,很美很安全有树木也有草坪的房子。在这所房子里,你就像个农人,不辞劳苦地将泥一点点搬到八楼。你是个在县城出生和长大的孩子,可泥,在城市里想要亲近竟是那么的难。你得买,用微薄的稿费去买这自然界里最根本的东西。 泥有了,你便开始种花,像家乡的母亲那样,种茉莉种海棠种三角梅种石榴。这些花很听话也很有生命力,它们都成活了。当傍晚,你坐在这些花中间时,你并不是特别的欣喜,因为你最想种的其实是玫瑰。深红的,芳香四溢的玫瑰。在此之前,你看过许多书,问过许多人,也到花鸟市场去,但始终,你没种它,一棵也没种。你怕。 你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你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因此,你也就注定很少朋友。不过这不会成为你的遗憾,因为你知道,你对知己的需要远甚于那些不咸不淡的点头之交。知己有一个,够了。 一个人的日子,你画画,听音乐,还试尝学吹黑管。但这些,都没能驱走你的落寞,你在想玫瑰,在想,爱。你当然爱过,而且爱得很投入很专注很固执,也很,绝决。这一次,你也爱了。只不过这次与以往有所不同,你爱上的,是一个声音,或说,你爱上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文本里的灵魂。对这爱,一开始你是小心翼翼的,你没忘自己身上有个壳,没忘海边那些孩子轻而易举的摧毁能力。你没忘这些,但你忘了一点——爱。在爱里,你是无处躲藏的,它的能力远比那些手指强大,远比淹没沙滩的海水强大。你对自己说,你懂化解,你不生气,你不抱希望从而也就不会绝望。可,你爱了,这便是你的致命伤。你爱的东西:人、家、国,都是让你受伤的东西,因为在这个前提下,你不设防。 你再一次地爱了,爱得莫名其妙,爱得满心惶恐,在爱里,你的年龄和智商都回到了最初的婴儿年代,那么的无所掩饰那么的毫无保留。 这段爱持续的时间很短,短到你还没来得及再看上一眼你爱的人,还没来得及记清他的模样和握一次手就结束了。这结束是因为你的自尊,它受伤,一次又一次被对方的轻慢刺伤。你一直想要一份纯粹的无尘的爱,可这世上,没有人能给。也就是因为这,使你无法快乐,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远走高飞。 你是个感恩的人,你念旧,你从不会忘记曾经在你生命中伸出来的那些关爱和帮助的手,你期望自己能回报,哪怕粉身碎骨。然而,你也是一个容易怨恨的人,你恨别人的不懂,恨别人的不珍惜,恨,太有保留太有心计的付出。在这一点上,你很不宽容,对自己,也对别人。 你有健全的双足,可你不贴着地面行走,这注定了你一生孤独,注定了在这世界不可避免跌得头破血流。 你是倔强的,你不说,不哭,不乞讨。然而你过得很颓,很颓很颓,你抽烟、喝酒、睡觉,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在床上躺着,一天一星期甚至一月。你想就这么让自己无声无息地消溶在浓重的黑暗里吧。 你倔强,因而你也就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弱小,你以一种极度自尊的姿态想去护卫自己的心,你宁愿做一个溃败的君王也不愿俯首称臣。你不知道,这种姿态,其实就是弱小,你不知道,有一种最美的玫瑰,就是在黑夜里绽放的。 你度过了无数大雨滂沱的夜晚,你咀嚼过了一遍又一遍心痛的窒息,后来,当某一天,你醒来,无意识地翻开了枕边的那本《圣经》并用英文念出了第一句。也就是那一刻,你的泪流了下来。那是那么久以来,你流下的第一滴泪——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么明白无误清晰可辨的声音。尽管那不是你的母语,尽管,god从不是你的神。 你轻轻地念着,然后,你便笑了,笑得那么沉稳。那是一种从一场筋疲力尽的睡眠中醒来的笑,看上去,有点儿暧昧不明的笑。 你就带着这种笑拉开了窗帘,你就带着这种笑望向了窗外的世界。空气,是的,那带着潮湿泥土味的空气,那带着各种你栽下的花香的空气,你,呼——吸——了。你不仅闻到了这气味,还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有如玻璃碎片,一点点在寂静的空间里抖落得纷纷扬扬。那是你的壳。背了那么久的壳。 也就是那时,你明白,你失去了壳,可有了自己。 那个刚从壳里蜕出来的身体,新鲜、透明、稚嫩,可,它有生命。这生命就是爱,不是曾经的爱,而是,自然之爱,艺术之爱,人类之爱——心的诞生。虽然这诞生比你的躯体整整晚了二十几年。可终究,诞生了。 你走进了你的花园,拿出那包小小的被搁置了许久的种籽,掘坑,除草,然后将它们种了下去。 在埋上新土的时候,你想到了你的爱人,那个,曾伤过你曾让你怨恨过的人。你吃惊地发觉,你不恨了,一点也不恨了。因为你知道了在他身上(也许不仅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其实也有那么一个壳,为了保护自己,他们不惜竖起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刺向他人。也正是那一瞬,你似乎明白了他,原谅了他。因为你明白那一直在这份情感里占主动强大位置的他,他的灵魂其实比你更弱小。 你一直为自己的柔弱,为自己的易受伤痛苦,殊不知,当你的心诞生在爱里,诞生在宽容平和里,你就再不需要为自己找一个躲藏的壳。只要你看护好它,尊重它,你便会明白,这颗心有多么的强大,它的空间又有多么的无边。 如今,你依然深爱着那位美丽的洛神,然而,这爱在你身体的新的博动里,得到了扩建,爱,博大的、超然的爱。只有这样的爱,才能真正托起生命的重量。 说到这,我看到你又笑了。你无声地笑着,你的心虽然还带着初生时的那种通体透明,但我明白,它在成长,在平等、自然和沉静中成长。 那么,今夜,我也就不必再对你絮语叨叨了,因为,你成长了,也懂了,对未来,也坦然无惧了。而你种下的玫瑰,我相信,会再次在你的梦里馨香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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