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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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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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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 dust 原创  总点击数:68  本周点击数:6  回复:6
   贴子主题:达瓦卓玛
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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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瓦卓玛
                                        达瓦卓玛
    
    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你一生向我挥过一次手,远远的为你唱一支歌,静静的你露出天边的笑容。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你一生向我挥过一次手,轻轻的我触摸涌来的羊群,默默的你转动手中的经筒。
                                                                           ——《央金玛》


    那时候,关于象泉河的往事已很少被人诉说了。
    我的祖上——也就是我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当初他们并不生活在这里。那时他们生活在遥远的札布让,也就是如今古格神殿所在的村庄。
    据说古格神殿曾是一座非常雄伟壮丽的宫殿,由吐蕃的第九代藏王朗达玛的曾孙吉德尼玛衮所创建。南面是高峰,三面绝壁,仅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行。当年,朗达玛为篡夺王位而杀其弟,后因毁灭佛法而被僧人刺杀。其后,两妃各携其子争夺王位,征战近30年,民不聊生。平民奴隶于王室纷乱中揭竿而起,处死了维松的儿子贝考赞,其子吉德尼玛衮携众逃往阿里,在札布让建立了古格王朝。
    那时的札布让土地肥沃,牛羊成群,美丽的象泉河沿村庄向西婉延流淌,灌溉着那片幸福而安宁的土地。
    16世纪末,也就是我父亲诞生的那年,各教派开始角逐纷争。拉达克王利用西藏内部的纷乱对古格宣战,以报复古格王对他家族荣誉的侮辱:古格王曾经拒绝了与其妹的婚事。
    战争持续了15年,直到葡萄牙传教士带来的天主教引起政权内部对立,强大的古格才终于遭到灭顶之灾。
    我的祖父和曾祖父就死于那一场战争。
    据说那一年,尸骨遍地,而象泉河的水,始终都是红色的。

    当我的祖母背着儿子终于到达这片草原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五岁了。
    那时候,他们只剩下十只绵羊、三只牦牛、一匹小母马驹和两只獒犬。而我祖母那匹最最心爱的棕色俊马,也在一次翻越雪山时摔下了山涯。
    这片草原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一生都没离开过的地方。
    我是用羊奶喂大的。我没见过我的母亲。
    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当那颗叫做“日岂”的星辰从天际冉冉升起的时候,我诞落在了母亲殷红而疲惫的双腿间。也就是那一晚,我父亲抱着母亲冰冷的身躯在帐外的月光下跪了整整一夜。
    在我刚满周岁的时候,父亲在紧紧地抱了我一阵后,从怀里掏出一颗美丽的绿松石挂在了我胸前。他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低低地叫了声“罗布”,便放下我走了。没再回头。在我们藏语里,“罗布”便是“宝贝”的意思。而那颗余温尚存的石头上,刻着“央金”两个字——那是我母亲的名字。没人知道我父亲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曾在门土的转经路上遇见过他,也有人说他去了托林寺,正在四处云游传教。再后来,便没了消息。
    祖母说,从小我便是个安静而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管青稞地里的日头有多么的烈,不管赶集羊群的路上有多么的巅簸,我都能在她背上安稳地睡去。既便是偶尔的醒来,我也总是蜷在宽大的背篓里,安静地吮着自己的拇指。
    祖母常说我的眼睛看上去就象我诞生时那颗天上最亮的星辰。

    这片草原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和祖母相依为命的家乡。她是如此的辽阔,辽阔到就是我长大后,能够娴熟地骑在那匹比我还高出大半个头的马上跑上一整天,还不知道她的疆域究竟在哪。
    草原上的生活宁静而简单,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湖边的尼玛堆旁煨香枝柏叶,然后对着帐篷外的五色经幡向神祈祷。那时我已经九岁了,已是个懂事而伶俐的孩子。我懂得了背着背篓去拾回满满的一筐干牛粪,懂得了帮祖母收集纺织用的羊毛,也懂得了用火镰生火和磨拌青稞粉。至于那匹心爱的小马驹,我更是早就能骑在它背上慢慢地进行小跑了。
    高原上气候寒冷,祖母用牦牛毛织成的帐篷在这片广阔的、风雪弥漫的土地上隔出一块小小的、属于我们的温暖的世界。而我身上的氆氇,是祖母用羊脖子和羊肚子附近的毛织成的。那份精细柔软的妥贴,总是让我很快便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的祖母是个慈爱而坚强的妇人,她很少说话。白天,我们通常各自在帐外的草地里度过,而只有当日头完全隐没在群山之后,我们才赶着牛羊回来。只要天气不是太寒冷,在夜里我们是不常生火的。我们多半是相互偎依着坐在门前,静静看着远处的雪山和天上的星辰。通常也只有这个时候,祖母才会偶尔地对我说起那遥远的象泉河曾是多么的清澈,说起我的祖父和父亲又是多么出色的猎手,而我那从未曾谋面的母亲,则如同格桑花般美丽。
    这片草原,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有人叫她羌塘。尽管岁月孤单而漫长,尽管这片草原就是走上几天几夜也难以看见人迹,可每当踏上那厚实绵软的草地,看着遍地盛开的格桑花,还是让我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意。对我而言,世上再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山脚下的无数小溪,就像西亚尔神山的头发般伸向草原的南部,羊群在远山坡上缓缓流动,有如白银泻地,就是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牧歌,也会顷刻被淹没在这片辽远而寂静的大地之中。春夏时节,我可以看见南来的大雁在这里列队迁徒,可以看到数以万计的棕头鸥有如云翳般地漫天铺盖,幸运的话,还可以在石逢中拾到美丽的羚羊犄角,以及,白唇鹿的骨架。
    我们崇拜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神山和每一片湖水。我们认为,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过都是神的旨意。
    我没见过比这片草原更美的地方,也没见过比山下那片更蓝的湖水。那一面湖水,人们叫它“色林湖”——也就是威光普照的魔湖的意思。相传格萨尔王征战魔王阿炯,阿炯口渴难耐,恳求让他死后能喝上足够的水,格萨尔王挥刀砍下阿炯的头,然后扑通一下扔进了色林湖里。对于这样一个神湖,我们自然是敬畏的。祖母曾不止一次严厉地告诫我:除了下山汲水外,不要在湖边逗留过久,不要触犯和伤害湖里的每种生灵,更不可起贪婪之心,占据和拾取湖边的任何物品。
    尽管如此,尽管我一向是个懂事而听话的孩子,可每一次下山去汲水时,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在湖边的浅水里去寻找“底无内阿”—— 一种极其美丽的五色彩石。我把它们一颗颗串起来,悄悄藏在氆氇宽大的内龛里。那是因为我认为我长大了,我想在来年的酥油灯会将它们坠在我长长的发辫上。

    日子缓和如流水。
    一天夜里,祖母突然将梦中的我唤醒,当时她看上去非常的疲惫。她说:“罗布,过来。”那时候,人们通常只叫我“达瓦”,而“罗布”,就是祖母也是极少这样叫的。尽管我还未能完全地清醒过来,尽管我还末能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还是顺从地朝她偎了过去。
    那个晚上,祖母将牛角梳往酥油里沾了沾,然后用五色经线仔仔细细地为我梳了十六条光洁美丽的辫子。她摸着我的头,说新的氆氇和绣花靴筒都已织好,就挂在墙角的牛皮袋里,来年我便可以穿上参加酥油灯会了;又说草原上人烟稀少,若是哪一天感到寂寞了,便到山下去吧,那儿会寻到好一些的人家;还说明天天气可能寒冷,她就不再跟我到地里去了。
    我说:“你累了。”她说:“我老了。”
    说完后,祖母便放下我静静地睡过去了。
    我哭着摇了她几下,那串一直藏在袖龛里的石子滑了下来,在淡蓝的粼火下熠熠闪着五色光芒。
    那时我并不知道,在古格征战的岁月里,祖母也曾在象泉河边捡过同样美丽的底无内阿。

    祖母死了,剩下我一个人住在帐篷里。
    虽然也时常怀念和祖母一起时的岁月,但对于她的离去,我并不是感到特别的悲伤。那是因为我们的族人相信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结,而只是六道轮回的一个暂停处,只是灵魂转世的一个过程。我们相信着生命的永恒也平静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没有祖母的日子变得更孤单,而夜,也更漫长了。但我仍然过着和以往一样平凡而忙碌的日子。我没想过下山,也没想过要离开这片草原。我只是想,在一个人的岁月里,我依然会仔细地管好我的羊群和马匹,绝不让它们受到狼群的攻击和伤害;我依然会将漂洗过的氆毯一件件铺展在湖边的草地上,让它们浸在太阳晒过青草的芳香里;我依然会在格桑花开的时节,为祖母采上一把洒给天上的飞鹰;也依然会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坐在帐外静静地看一看那片不变的雪山和湖水。而要是有谁,不得我的允许敢跨入我的帐篷一步,那么,我就要他死在我的牧鞭和藏刀之下。

    祖母死后没多久,公羊开始变得焦燥,母羊也繁忙起来。我知道,产羔的季节很快便要来临了。
    我开始了更为辛勤的劳作。每日每日,我敲木桩,修栅栏;每日每日,我收集羊毛,纺织纱线;每日每日,我从山间背回一捆又一捆的草垛,然后把它们往羊圈里一层层仔细地铺放。我牢牢记住这片草原就是我的家,我牢牢记住我要做个能干而坚强的女人。我要护住我心爱的羊群,我要在那漫天风雪来临之前,让小羊羔能够顺利地诞生在一个温暖而安全的窝里。
    过度的忙碌常常使我靠着圈栏便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那一天,当我被刺骨的寒风冻醒时,门外的狗突然狂叫起来。夜里的高原,天寒地冻,别说是人,就是野兽,也难以再见踪迹。
    我跑出门来,没看见什么,只是月光下那片平静的湖水,散发着银缎般的光芒。再往前走走,才发现帐前隆起的雪地里,露有一小片暗色的衣裳。
    我放下手中的刀,又飞快地跑进屋里铺下氆毯,然后背回了那个冻倒在雪地里的人。
    那个晚上,我点了一盏油灯,烧了一壶水,然后蜷在一旁的青稞叶堆上坐了整整一夜。
    那是在祖母死后,这帐里除我外惟一有过的另一个人—— 一个有着英俊面容昏迷着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当我从羊圈里抱回第一只诞下的羔羊时,那个男人已离开氆毯,远远地挪到了火炉边的短木板旁。放下羔羊,我没说一句话,只是往炉里添了几块牛粪,又在酥油里下了几块面疙瘩和奶渣,然后再费力地把他重新弄到氆氇上,这才带着我的狗上山挖草药去了。
    这个男人,我既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对于他—— 一个陌生人,我不多说话也不想问。白天,我一如既往地在帐外忙碌,而晚上,我便把捣好的草药仔细地为他敷上。我平静而自然地做着这一切,我深信着自己对所采下的每种药草功效的了解,也相信对这个男人的一切救助,都只不过是在执行神的旨意而已。我没想过这个男人会与我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烧退下后,他的肌肤在我的碰触下还会是那般的灼热滚烫。我只是在做完我认为该做的一切事后,便远远地在一旁坐开,看着淡蓝色的火焰怎样在夜里跳跃。
    等他终于能站起来,而胸前那道深深的伤口也开始结痂的时候,已是住下的第六天了。

    平静的日子一样地过着。
    当那天,我从湖边汲水上来的时候,才发觉那个男人已在身后跟着走了远远的一段路。当时湖边泥泞一片,他打着赤脚,就那么站着望着我。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望着我的眼神在黄昏里,就象身后的湖水般温柔起来。
    那时候,我已有了两百只绵羊,四十只牦牛,三匹棕色俊马以及两条威猛的獒犬。那以前,就是守着这些东西,我也是感恩和知足的。但第一次,我发觉除了这些之外,我还有了别的惦记和期盼。我开始在牧羊时急切地盼望日头下山;我开始在汲水时对着湖面一遍又一遍地端详自己;我开始将那串一直珍藏着的彩石拿出来挂在脖子上。而某一天,当我在偷偷试穿祖母为我织下的新氆氇时,才发觉那鲜艳的色泽,应该是一个女人出嫁时才用的。
    那已是那个尚未知道名字的男人住下的第十天了。

    虽然漫天风雪的日子渐渐过去,可山下的路依然是不能走的。冬日里下地的时间不多,当我在家中磨青稞粉时,他便到附近的山坡帮拾柴火和牛粪,当我坐在机杼前纺织时,他便蹲在我身边,默默地替我接纺纱时断了的结。也有时,在雨后明净如洗的黄昏里,他会陪我在帐外看一看山下的那片湖水。
    对于他的一切,我不问,他也不曾对我诉说。那时候,我们仍是沉默而害羞的,除了日落时的相对静坐外,我们依然很少说话。但那段日子里,我感觉我的心充满了前所末有的欢乐和宁静。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天长地久,岁月可以在我们相握的指尖里安静而单纯地永远流淌过去,就象帐房外每日升起的炊烟,就象每天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就象这片辽阔而永恒的草原。

    直到有一日,当我满心欢喜地从野外捧回满满一怀鲜艳的格桑花时,突然无意瞥见了墙角背囊里露出的一小截金缎坎肩。一时里,我像座木雕泥塑般呆在那里,怔怔地一动不能动。
   “达瓦?”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呼唤我,在门外,声音温柔如水。
   “嗯。”手中的花瓣被慢慢地揉碎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始终坚持住在远离我的帐外,也终于明白了祖母那一再告诫的不可碰触的底无内阿。
   “达瓦?”再一次地呼唤,我把那道坎肩悄悄地塞了回去,然后步出帐外,面容一如往昔地安宁恬静。
    斜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他俊朗而温和的脸上,而朝他步过去的短短几步路,竟突然遥远得好似永没了尽头。朝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低头抱了一把干草便转身进了帐篷。
    那一晚,风很紧,雨很密,泪水点点滴滴打湿了我的衣襟。
    那一晚,在无穷无尽的静寂之后,我松开发辫,解下氆氇,然后不顾一切地躺到他身边。
    那一晚,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风雪过去,羊羔和小骆马已在欢快地成长,青草开始返绿,而那一片湖水,也更蓝更宽阔了。
    我知道时候到了。我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你把辫子打散,我再替你缠一回。”
    我温顺地松了头发,低下头去。可那根长长的红色经线啊,却在那双手里天长地久地怎么也放不下来。我伸出手向后在他脸上轻轻地来回抚摩,缩回来的时候,手心是湿的。
    氆氇换下,袈裟披上,匍身朝我磕下的那一个头,便是永生永世的别离。我没有呼唤,也没有追赶,更没有告诉他,在我的腹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我只是对着那个躅躅远行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怀中的羔羊,在寂辽的苍穹下静静站着。

    湖边的日子依然地天长地久。藏历八月的一天,当东南方向那颗叫做“日岂”的星星在天际闪烁的时候,我开始了疼痛。起初,我有些惊慌,后来,当我裹着厚厚的氆毯慢慢挪出帐外,看着山下那片恒古不变的湖水时,心便慢慢静了下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月光下的雪山、故乡的茫茫草原和那一片宁静如镜的湖水。

    这是十七世纪末,在西藏辽远的羌塘草原,一个平凡的名叫达瓦卓玛的牧羊女的故事。
    达瓦离世时,十九岁。
2003-11-26 10:4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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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t
注册:2003-9-26 20:04
等级:管理员
  2003-11-26 10:47:34
王晓华
注册:2003-6-28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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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2003-11-26 21:30:24
星空
注册:2003-6-28 13:11
等级:用户
真好!
用第一人称写一个故事,起初看得人以为就是作者的,看着揪着心。全篇平静,却波澜潜伏,很动人。
  2003-11-27 19:18:28
黄玲君
注册:2003-7-5 17:21
等级:用户
好!
向往草原:)
  2003-11-28 13:04:32
丹妮
注册:2003-6-28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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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是我心中的梦
  2003-12-1 19:30:49
大山的女儿
注册:2003-7-19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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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10-26 17:4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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