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 | ![](../../Local Files/_257F_25CD_25F8_25CD_25BC/73486.gif) | 注册:2003-9-26 20:04 | 等级:管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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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还乡 离乡,还乡
富川,2003年10月30日,深秋,气温怡人,天高云淡。 我穿着灰色的衣服回到了这片土地。 孩子孩子,八年前,当我提起行囊,你拍拍我的头:你带走了什么? 白色。 我关上窗,在昏暗的房中把亚麻布刷成白色,然后,带走了它。 孩子孩子,八年后,当我放下行囊,你又拍拍我的头:你带回了什么? 黑色。 我打开窗,明媚的光线中,亚麻布上堆满黑星星,闪烁在我童年的床。 额上的尘土,扑簌簌地落。 孩子孩子,那么这次,你将再带走什么又再带回什么? 窗半掩。光线自我的人中,将一条明暗交界拉得,笔直。 白色,那么亮,自眼睫滴落,掌心妩媚。黑色,那么深,在发端分岔,寂静对称。 伸出右手,脱下了鞋,脸孔在足踝落入那条黑白之间的狭窄地带时,颤抖如风。灰色,新鲜的灰色,灰色,湿漉漉的灰色,转瞬便将黑白两岸等分成碎片,制成雨点。没有仪式,不带崇拜,一厘米的灰,轻轻松松便沉积下了寂寞的厚度。 一念万年。 母亲,穿着白衬衫,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看着她的手腕,她的足踝,白色映照下,暗红的肌肉是那么的有力量,那么的有光彩,即使我吸去了她的饱满如花。父亲,穿着黑衬衫,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看着他的下颌,他的食指,黑色衬托下,深棕的瞳孔布满了蓝色的雾,香烟里的男人,那么的沉着,那么的刚毅不阿,即使我抽走了他的风流倜倘。还有我的哥哥,那么疯狂又那么安静的哥哥,和我一起爬核桃树一起偷橘子一起挨打的哥哥,肮脏的小印弟安人般的哥哥,此刻,身着整洁的黑白方格衣裳,在角落里维持着童年时代深深的沉默,一言不发地从妹妹的指尖离析出连心的血水,喂养给了未降生的孩子和他的女人。 白色,我将一无所有,黑色,我将不再收获。我喝了一点水,叫上我的狗,赤足走向家乡的河流。足底的那一厘粘土,在属于水稻的平原,灰得倍加深沉。 失乡的人开始拾乡。 八年前,因着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情,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被故土,驱逐。八年后,因着一剪巴山夜雨的清凉,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被故土,召还。 生命的细节浓缩到一平方厘米的长短。 烟花的灿烂简化成一平方厘米的孤零。 三千里路的云和月,一片素灰,竟是游子今朝的衣锦还乡。 惟一的人潮,惟一的喧闹,惟一的荒凉。 文本中准备好了一个省略号,那是八个无亲无故的年头。母亲,用母亲的母亲亲手织下的土布,为女儿制了一条裙子。父亲,用父亲的父亲亲手猎下的狼皮,为女儿钉了一双长靴。 女儿妆成。 母亲不知道,那条裙子,最终是要被大漠的风尘漂洗的。父亲不知道,那双长靴,最终是要在如刀的礁岩上游荡的。 风雨桥,瑞光塔,南城门,省略号后面加上了这些刻骨铭心的风景。十月的天空,通体透亮,可灰色胶片却挡住了那只人为的手,拒绝切分。寂静的画面像河流一样流淌,和黑发,和狗吠声联系得那么紧。 孩子转身,面对荒凉——浩渺,和海毗连。 今夜,妹妹素面朝天,在牵牛花叶间捕捉莹火虫,指间,满天星辉破网逃走。今夜,哥哥月下独酌,失手打碎了波尔多红葡萄酒,缺口的高脚杯,转瞬孤单得有如一位皇后。 幸福抽象得无法解读。 虚空之巅,火车碾过诗歌的梦想——我被那列疯狂的火车带到那片伟大的戈壁,带到那座被大草原遗弃的荒芜的小岛。然后,再回过头来打量这座南方的城,再遥望月光下这水稻的平原。生平第一次,我把它看了个清楚!我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因为我已经站在我的诗歌生命之外,站在故土生命之外。这种失去的痛苦是如此撕心裂肺,同时又使我激动地闭上了双眼。 阳光自眼皮淌过。 白键破身,染红。 赤裸的文字交出赤裸的大地。 迷失。我对这样的途述已无能为力…… …… …… 思念是一种病,而我,已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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