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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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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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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 征衣 原创  总点击数:39  本周点击数:1  回复:1
   贴子主题:二公
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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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
二公

                                                      征衣/文



已是第二次写二公了。
我倒更愿意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写关于他的文字,然而做起来似乎很难。与自己的童年有着关联的人事,总自觉地或者不自觉地泛着些情愫的。
小时侯去大姑姑家,一直是随着二公去的。一年冬天,我当是七八岁光景吧,二公牵着我的小手去大姑姑家。那时,开没有公路,走的是曲折的山路。冬天的山路很少有人经过,二公与我的脚步声很快就消融在路旁的未融尽的雪片间了。
二公是习惯了寂静的。他顾自走路,很少言语,就如往日的他习惯将自己关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想不起什么原因来,我当时赖在路上不走了。二公劝了老半天,不见我动身,于是恼了,埋头自己赶路去了。然而,最终还是倔不过我。
他将我背了回来,他想探望一下女儿的心愿也就此落空了。

他的女儿,我的姑姑,是二公唯一的孩子。常听父亲讲起,二公年轻是脾气坏得很。二婆,在当时应该是个很丰韵的女人,受不起他的暴躁脾气,随了一个小贩远走高飞了。
自己的女人随了别个男人,这对于二公来说,是最丢脸的事情了,头上似乎就戴着一顶帽子了,抬不起头来。他的脾气似乎因这件事情变得更糟糕,而受这脾气的伤害的自然是他的女儿了。
大姑姑很早就嫁了人,这似乎与奶奶有着某种关联,因为在这桩婚事里她涉身其中了。这又是我父亲的言辞了,言辞间似乎很是不满。
此后,二公独居了许多年。在这些年里,他看着我长大,而且关怀备至。

说不清什么年份,就连父亲也不知道,二公竟以念经为生。
二公念经的桌子是我落着童年记忆的桌子。我喜欢看他念经的模样,有时在门后偷偷地看,有时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看着他念。他似乎不凶,起码没有如我父亲所说的那般暴躁。有时,我所感兴趣的也不全在与他,而往往是桌子上的一些物事是我着迷。
他的桌子很破旧,陈设的东西也简单:一尊香鼎(其实是个罐头瓶子做成的,鼎内插满了残香梗)。鼎的右侧是一支美工笔,而左侧是一卷卷经书(他也只知道念出来,却不解经文)。在他的面前则当然是木鱼了。
木鱼是我的最爱,趁他没人时,我总是溜进去象模象样地敲一回。他也不愠怒,只是夺了回去,重新放回而已。
常使我愧疚的是他脖子上的那串佛珠。我没问过那串佛珠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它来得很不容易。每次念经,他总是很熟稔地捻着每一颗佛珠。我多次讨要不成,居然拉起佛珠就跑,二公就被我牵黄牛一般随着跑了几步,然而那串佛珠终究还是没拽断了。佛珠散了一地。
我常想起他那时的失落和沮丧,至今歉疚不已。

二公膝下无子,而他的兄弟,我的爷爷,三子二女。
二婆跟了别的男人,女儿有远嫁了他人之后,二公就成了真正的孤老头了。我一直想,他纵容我的淘气与不羁,也许是害怕无人再与他嬉闹了。他的日子,很平淡,从壮年到老年,似乎只是从睡去到醒来之间的简单过程。
二公的头发在不知觉间白了,我仔细看他的短而粗的头发时,他已然是灰白了。秋天的早晨,他到户外散步的时候,满地的秋霜与他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
二公老了。
于是,很自然地就有了后来过继的事情。过继,一则是养老,一则是送终。爷爷的三个儿子中,究竟是谁过继给二公呢?这似乎是奶奶出的主意。爷辈的事情,我无法得知其中的内幕,只知道后来二叔过继给了二公。
这件事情也曾给我烦恼。二叔的儿子,我的堂弟,渐渐地取代了我的位置。二公一改往常,总喜欢逗着我堂弟玩。一次,我看见二公从箱底取了什么东西出来,给我的堂弟,而我当时正站在门口。
那个木箱子很古旧,没有油漆,木箱上挂着两个铜环子。我曾经趁着二公不注意偷吃里面的饼干和果饯,也吃他藏在最底处的供果。他曾有发现,却不责骂。
自那回后,我觉得陌生,与二公有关的物事,竟然在一瞬间陌生起来。

他不再寂寞了。
他将剩下来的番薯和马铃薯,和着糠粉,做成猪料,提给二婶喂他家的那两头猪。过继之前,我几乎没见过他上山下地,记忆中的他总是敲木鱼念经,或者与我追追跑跑。
现在,他也上山耙些松毛,砍些柴禾,或者割一些兔草,他背回来,放在二叔家的道地前,并不说什么话,却似乎很高兴。他放下担子,拍着手上的粉尘的时候,总似做了一件很实在的事情。
他也瞒着二叔和二婶,去他们的地里去锄草,施肥,除虫。那时,我常看到他荷着锄把很悠闲地走在田埂地坎间。人虽老迈,脚步却很稳健。
茶时,二叔和二婶在前,二公在后,有时堂弟也随着。
二公尽可能地做着一个父亲所能做的事情。

二公在他狭小的小屋子与二叔的新房间乐此不疲地行走着。
他将柴禾或者兔草放在二叔家门前,在门前迟疑一阵,想转身走,却又似乎很想进去,正当此时,往往是二婶发现了他。
二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话很响,甚至很冲。她总说:夜饭吃过了没,没吃过,就留下来吃吧。二公有时留下,有时不留下,不管怎样,脸上却始终笑着。
二公念经少了,米钱也就紧张起来。二婶也常问二公:米,有没有了?如果没有,就来拿去吃。二公偶尔地才说:米,还有一点点,但不多了。二婶便转身,去里屋掏了些米来,说:诺,拿去。
不管米多,还是少,二公总要说上一句话再走:太多了,太多了。
二婶便更大声起来,说:多什么多,没得吃就来拿。
二公手捧着米桶,转身,颤跌跌地往回走,后面追来二婶的话:吃完了再来拿啊。

不知什么时候,二公回复了以前抄经书诵经文的日子。
母亲向我说起一件芝麻小事:一日,二公从二叔家的番薯地回来,顺手抱了一捆番薯藤过来,经过我家猪圈的时候,他将番薯藤抛了进去。他抛给了我家那两只猪以快乐,那许是他自己的快乐吧。
二婶对此事有点耿介,却也未曾说起。然而,有些话说了比不说好。母亲常念起二公的好,却对二婶他们一直怀着别样的心情。
二叔过继给二公后,家中的田地增了不少。那时,二叔顾了一个劳力来帮着干活,二公随后。农忙时,他们很自然地想起二公。二公起初很是乐意,然而到后来,我竟然也听到了他微嗔的言语。脾气也暴烈起来,只是垂暮之年,再怎么暴烈也是温软软的。
二公重操旧业,一样的青灯,一样孤单的夜。而我已知事,孩子的天性被磨损了。

当时,一大个村子,四百来户人家,竟没有一个理发师。在外人中,最受二公欢迎的是一个瘸子。瘸子个子矮小,鼻子下面却满是胡子。他走路的时候,有许多孩子跟在他后面模仿着他,右边的腿一瘸,左边的肩膀就自然高跷了,这正好用来挂他的工具包。
当这个工具包挂在二公屋子的板壁上时,我对它就怀满了好奇。我喜欢那些剃刀和剪子,甚至心里向往着长大后能像瘸子一样随意地使唤别人的脑袋。
瘸子与二公是老相识了。他们之所以成为老相识,是因为二公是瘸子的老顾客了。
瘸子来时,总是挑了阳光好的日子来。二公就在屋子前的空地上摆上条凳,热好洗头水,一切就绪之后,瘸子就很拿着剪子很娴熟地二公的头上自如地来去。
剃头时,二公总是眯着眼睛,仿佛是睡着,又仿佛是思想着,他的身体与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懒懒地舒展开来。
人活一辈子,此刻最是享受。离世前的一天,他如此说,离现在想来有十年之久了。

那年冬天,风吹树凋,乡路上一片冷寂,很少行人。路边的枯草上缀着些霜花。大姑姑一路号啕而来。大姑姑脸上皮肤粗糙,头发也乱,风更是将泪水吹干,留下了条条痕迹。她到二公灵堂时,声音已经沙哑了,眼泪也干了。
我亲眼看着村里做白事的人用毛巾擦洗着二公的尸体,然后将厚实的新衣穿到二公的身上。那些新衣都是他的一些或近或远的亲戚送来的,却只用来裹这冰冷的尸体了。
二公去世,我几乎没有什么伤心,因为我看大人们都是在灵堂之外的某处有说有笑的。二公躺在簟席上,皮肤发青发白,脸肉坍塌,头发却依旧短而粗,笔直地竖着。
确切地说,我当时并没有理解死,否则我也不会对着二公的尸体而无动于衷了。
我没哭。二婶也没哭。二叔也没哭。晚上,二叔请了道班做道场。天很冷,大家在二公的灵堂按照道班人的指挥走了几圈,便各自散去,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只留着道班和几个人下来。大姑姑是哭不了的,二婶则早早睡了。
倒是母亲见若大一个道场冷冷清清的,说:他老人家一个人黄泉路上走,怪孤单的,还是我去哭一场吧。那晚,母亲哭得很凶。
第二天,我母亲的喉咙也沙哑了。

二公的坟是父亲与村里的壮汉子们一起隆的,离村子很远。坟旁边是别姓人家的祖坟,且都是成双成对的,或者三五成群的。
二公的坟在众坟的一侧,没有柏树,也没有青松,只有蒿草。当年的纸幡也随风雨入土了。二公的屋子现在是二叔家的了,多年无人居住,已近坍塌。我曾在门外瞟过一眼,里面堆放着二叔家的柴禾。灶头已经毁坏,灶囱上还搁着一尊观音的塑像。
那是用白泥和的一尊观音塑像,造型很勉强。因为那是我与二公一起捏的观音像,他倒将它供了起来。我想它迟早也会随着这屋子的倒塌而消失的,而我也无意保留它,让它毁了也好。

去年的时候,村里人说要重新编家谱,是一些老年人发起的。年轻人也不反对,且还很支持。查阅,校对,抄写,打印,成册,全族动员,一册家谱很快就订制好了。而我的二叔终究也没有划到二公名下,他与他另外的两个兄弟的名字整齐地排列在我爷爷的名下。


2003-12-18 19:5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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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
注册:2003-6-28 13:11
等级:用户
征衣在变化!
这个沉稳,调子原生的,本位,质感。
  2003-12-19 19: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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