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洛 | 注册:2003-12-9 18:42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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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白楼的倒掉>><<我的三姐妹>>
一:<<论小白楼的倒掉>> 李小洛 小白楼据说是一幢危楼。房主当初为了占地盘,匆促之间盖就这幢开间二十几平米,四层高的炮楼式的房子,又在不经意中将房子贴上了层白瓷,远远看去,绿树掩映之间,那楼就孤零零地凄美。 江苹当初正是看上了这楼的凄美和僻静,才搬过来的。 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楼的房子,虽然光线不是太好,但因了在初见这楼时的那点儿怦然心动,也就不多计较了。草草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和被子,好在这儿离上班的医院只有三站路,吃饭可以在职工灶上买,不用另外起伙,也就省了添置锅碗瓢盆的麻烦。走的时候,女儿何从还在托儿所里没接回来。女儿刚刚两岁,长的粉雕玉琢,冰雪可人,尤其是那份同龄孩子少有的乖巧令江苹心里舍弃不下。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江苹忍耐,才使丈夫何小谦对她的冷漠、猜疑,甚至恶语中伤逐步升级的。 说起当初,何小谦对江苹也不是没有千娇百宠的好过。何小谦是个富家子弟,长的高大挺拔,一般的女孩子轻易不入眼,二十六岁了仍然孑然一身,直到江苹大学毕业分配到临江市医院,也是有缘吧,何小谦的母亲那阵子因为子宫肌瘤手术住院,江苹正好是她的主治大夫,一来二往,何小谦一颗傲荡不羁的心就被这个漂亮、柔顺、空灵聪慧的年轻女医生深深吸引住了。 江苹先是有些犹豫,觉得两人的家庭环境都大相径庭,何小谦的爸是临江市数一数二的富商,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财大气粗的生意人,而自己的父母是一双穷教员,一身书卷气,家里过的是白水一般清淡雅气的日子。可犹豫归犹豫,女孩子毕竟怕“磨”,在何小谦持久、猛烈的功势下,江苹还是慢慢地放弃了防线。应该说,婚后的两年生活也同样是美好的,江苹在何家,全家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婆媳关系也自制不错,何家没有多的人,除了公婆,丈夫还有一个小姑何小虚正在读高中,添了女儿何从,外加保姆莲姨全家也才七口人。小何从又长的美仑美奂人见人爱,连何小谦也是疼极了她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江苹慢慢觉察到家里的气氛正一天天在减少,何小谦三十岁不到,却被一种暮气重重笼罩,在家大多数的时间都守着电视机看体育节目,乐此不疲,和江苹极少有两分钟以上的谈话,江苹有时就在想,也许没有自己这个人在家,何小谦大概也不会觉得少了什么的,初时的激情和小浪漫荡然无存,也许他觉得现在一切都用不上了,江苹已被自己成功地移植到了何家,连女儿都有了,更何况家境厚宽,一切应该是稳稳当当的了。他丝毫觉察不到江苹的不快乐,也绝不会想起来要问一问江苹心里的感受。 起初,江苹还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照顾孩子太多了一点儿,忽视了丈夫才会这样,后来也试着对他温柔有加,换了发型变了衣裙,轻描淡写,软语点音,只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加自江苹自己也没有那个耐性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见何小谦视而不见,就索性懒的再去理他,有一次何小谦很晚回来,见江苹面朝里睡了,就问她是不是病了,江苹没好气的说“你才病了”弄的何小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追究也许他认为,只要江苹没灾没病,就行。弄的江苹像只刺猬竖起了一身的竖毛想和他吵上一架,却被他不温不火的样子弄的没有脾气,先自败下阵来。 在科里,同时挺羡慕江苹,说她有个阔绰富豪的家,又有个英俊潇洒的丈夫,衣食住行样样不用愁,王大姐甚至说:“江苹呀,和你这一比,大姐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可是,江苹却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反在心里羡慕了她们,一顿早餐没吃上,丈夫就急巴巴地赶着送来,下了小夜班,先生就守着在外面接,下雨天送伞送鞋,太阳大了送帽子,送冷饮,无处不在平淡中扬溢着深情,那才叫恩爱夫妻。何小谦就从来不屑这样。有一次下雨,江苹忘了带伞就故意冒着雨回家,结果淋的浑身湿透,何小谦问她“为什么不打伞”,她说“忘了带”,“那你为什么不买呢?”“家里有伞,为什么要买?”“一把伞才多少钱?总不至于把自己淋病吧”。“病了算什么,反正又没人担心。”“你是咋了,跟谁过不去呢?下雨了连伞也不知道买”。“买、买、买,你就知道什么都拿钱买,好端端在家呆着,怎么就想不起来送把伞过去呢?”“开玩笑,大老远的,让我给你送一把伞过去,结果两个人都弄的紧紧张张的,有什么意义?简简单单在门口买把伞不就回来了,多省事”。“是的,你就知道省事,干脆当初不要成家,那不更省事”。“神经!”何小谦有些愠怒,扔过来一只干浴巾,江苹却没有伸手去接,浴巾掉在地上,小河从蹒跚着跑过来抓着玩儿,何小谦抱起孩子摔门出去了。江苹大病了一场,一个礼拜没去上班。 后来的事,更是始料不及的接踵而至,夫妻间又产生了新的信任危机。 在江苹母亲教过的学生里有一个叫林森的男孩子,打上小学就悄悄喜欢江苹,苦苦暗恋了十几年,当终于事业有成向江苹表白一切的时候,江苹却已经和何小谦订婚了,林森万般痛苦,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把江苹作为心目中奋斗的支柱和动力,他的一切努力也都是为了缩短和红苹之间的距离,可这一切竟在顷刻间全部轰然塌倒了……被痛苦淹没的几近奄奄一息的林森必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仍然在江苹结婚的时候带来了礼物和祝福,只是从此再不论及婚事,江苹多次劝他也无济于事,总是说:“随缘吧”。每年中秋林森总要寄一张贺卡来,有时候多写几句问候,有时候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保重”。这种坚定不移的深情开始令江苹很不安,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太在意,可落在何小谦眼里,就大变样了,他总认为江苹一定是给了林森什么承诺,任江苹怎么解释也消除不了他心里的疑虑,因为他根本想不通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痴情的男人,猜疑的多了,言语之间未免就颇有微辞。 也是合该有事,这天江苹突然收到林森公司打来的电报,说林森出了车祸,住进医院,情况非常的严重,因为从林森的衣袋里发现一张写好未寄的贺卡,所以就按着上面收信人的地址打来,希望江苹能去看他。 江苹接到电报后极度不安,林森是个孤儿,况且他说不准就是为了给自己寄那张贺卡才出的事,按理说是非常应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去照顾他的,可何小谦会同意吗?他心里会怎么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果然,何小谦悖然大怒“让你去,你算他什么人?这种人叫活该,老大一个男人不找对象不结婚,守着别人老婆度光阴,整个一白痴”。末了的话更难听。“不让去不高兴了是不是,要去也行呀,你得给我一个说法,算是他小情人吧?”红苹气得眼泪就在眼眶时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来江苹的母亲通知当年的另一个学生去了,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林森死了”。 林森的死,给江苹的打击很大,好长时间她都一直沉浸在这种深深的内疚和不安里,她甚至就觉得林森是被自己害死的,对何小谦的狭隘、自私和骄横却是更加多了一层反感,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去理他,两个人的冷战就一直这样持续着。 江苹的郁郁寡欢被外科大夫方舸尽收眼底,这个刚刚分来临江市医院的年轻大学生,生着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一双俊美的眉眼,英英武武。不知道为什么,外科护理部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他都不再意,却唯独对一墙之隔的产科大夫江苹有着好感,用他自己的想法说,也许他喜欢的就是江苹那愁雾轻锁的楚楚动人,于是上夜班的时候如果外科没事就借口倒杯水呀或者借本书的往产科跑,坐下来,天南地北的和江苹胡侃一阵子,慢慢地,江苹觉得这小子知道的还挺多,思维敏捷,又富有幽默感,就自然和他熟了几分。后来医院发电影票,两人的座位又凑巧挨在一起,时间一长,江苹多多少少能从方舸那些充满了情感的眼睛里感觉到些什么,那似乎是一种跳跃着的小光点,若明若暗,若隐若现,但又极让人测然的一种亮光。 方舸写的一手好字,常抄一些古诗古词给江苹,有时候,也有自己写的,却不署名,也许他就想借助这种真真假假的方式表白自己,江苹是个聪明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切都在一种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萌芽状态。这天下了小夜班,江苹刚从医院门口出来,就看见方舸骑着摩托车停在那儿,说:“江苹,正好我要到北郊那边儿去一趟,顺路带你一程吧”。江苹不好推辞,就坐上了后座,方舸的车子骑的很慢,有一点儿小心翼翼的感觉,偶尔因为路面的凹凸不平带来的巅簸在触近方舸时,江苹觉得他在微微发抖,“是不是很冷?”江苹问“不,只是,有点儿紧张”。方舸似乎放松了一瞬绷紧的神经,具实回答,一向健谈的方舸在路上很少说话,两人几乎是沉默了一路。 踏进家门,见何小谦阴沉着脸坐在客厅里抽烟,电视机也没打开。 “没睡呀?” “等你嘛”。江苹茫然,“等我?”这是从没有过的事。“看你眉色飞舞的样子。”“眉色飞舞,我有吗?”“怎么没有,感动了不是?你不就喜欢那点接接送送风雪夜归人的小情调么?这下子瞎猫逮住了死耗子,对了路了,那小子是谁?”“何小谦你说什么呀?那是我医院的同事顺路带我回来的,看你扯到哪儿去了?”“顺路?半夜三更会有人顺路往这静僻的死人谷似的北郊跑,你别忘了,我是个男人,连男人的那些鬼把戏都会搞不懂,同样,你是个女人,你就该更明白,还装什么,装!”江苹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说,“没话可说了吧?你眼力不错嘛,出院一个林森为情而死还不够,又搭上一个小白脸儿,温存,体贴又多情吗?”江苹的脑子一片麻木,轰然作响。 打这以后,何小谦一反常态的对江苹关心了起来,有时候,江苹正上着班儿,何小谦就从天而降,问有什么事,却说“路过这儿来看看你”,阴测测的样子,“上班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么?”弄的江苹哭笑不得。 这天,江苹在门口遇上方舸抱了一大堆新买的日用品,方舸说“江苹,快来帮我拿一下”。江苹就走过去分了一些,刚走了两步,何小谦突然横在两人面前,“嗬,准备过小日子了不是?可你还没问人家老公答不答应呢?”方舸没见过何小谦,诧异地朝江苹看,江苹的心象被撤裂开来的难受。“当她老公的面还眉来眼去,狗男女的气焰也太嚣张一些了吧。”一拳过去把猝不及防的方舸打的倒退了好几步,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何小谦又夺了江苹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扯住江苹的手拉上车绝尘而去,剩下一大堆围观的人和愤怒已极的方舸,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件事,医院里被搞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江苹不是那种人,他丈夫也太那个了。”有的却说:“吃谷的鸡不叫,越是装的深的人,越是干实活的,我看方舸和她就不大对劲儿。”江苹百口莫辩,不管怎么说,跟何小谦是过不下去了,如果说前面的许多,包括林森的事,看在小何从的份上自己可能不计较,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拖下去了,和这种男人过下去,到头来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坐下来谈分手的事,何小谦的态度却很坚决,婚我不离,女儿你也别想带。有了新欢厌旧夫,女人生就水性扬花,你去和那小子过着试试,到头来还不是会变旧,变的不值钱,江苹看何小谦简直是胡搅蛮缠不讲理,和他说下去,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先分居,暂且租间房子住出去,慢慢再说。 主意打定,就开始行动,聪明的小何从看着妈妈有时候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捧着自己的照片看,又给自己买来了好多好多的玩具和新衣服,就搂着妈妈的脖子问“妈妈,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从从不乖。”江苹搂紧了女儿,眼泪一串串流下来,“乖,小何从最乖,妈妈不高兴是因为妈妈自己不好,妈妈自己不成功,以后妈妈如果不在家,你听莲姨、爷爷、奶奶的话呵!”“嗯,从从听话,还要听爸爸的话,那你去哪儿呢?妈妈,带不带从从?你几天回来?”江苹把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妈妈出差,要一段时间,到时候妈妈来接你,好不好?”“嗯,那也只好这样了”小何从嗜着嘴,说了一句挺老道的话,江苹看看小大人儿似的女儿,眼泪又一次溢出了眼眶。 何小谦就是一直坐在客厅不动声色地盯着江苹收拾东西,他断定江苹只是一时激动,不出三天准会因为想女儿而乖乖跑回来的,所以这会儿他心里并不差急。那天虽说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过后有点儿后悔,但想着觉得一个男人纵然错了那么一小点儿也没必要去向一个小女人赔什么不是,女人就那小性儿,时间一长,什么都会忘记的。 等江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费力的搬出门的时候,何小谦还在身后用少有的嘻皮笑脸劲儿说:“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我们江苹今天回娘家,唉,要不要我送你呢?”江苹懒的理他,叫了辆出租直奔小白楼这边。 刚下车,听到有人叫他:“江大夫,江大夫,怎么是你?” 抬头一看,三楼的阳台上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手里正拿了一件小孩儿的毛衫在织,看着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的在哪儿见过。“江大夫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黄梅,上次多亏你救了我的命呢”。那女人边说边从三楼走下来,接过江苹手里的东西,“江大夫,你也出来租房呀,怎不提前打声招呼,好去帮你呢”。说完抿嘴一笑,这笑倒让江苹想起来了,前两年上门诊的时候,黄海是那儿的常客,几乎每隔半年就要做一次人流,有一次月份大了让一个实习生作钳夹,大出血差点儿送了命,亏了自己上班,紧急处理才算保住了她一条命,黄梅刚说的救命之事,也许就指的那次。记的那时候黄梅每次人流年轻的小伙子陪着,听说因为那小伙子家里不同意他们的事老结不了婚才不敢要孩子的,时隔两年,现在兴许小伙子家里的工作作通了,江苹就说“结婚多久了?”黄梅却低下头红了脸摇摇了头,“早散了。”“散了,那你……”江苹不解地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家给他找了个女孩,他屈服了,我又有了,他让我拿掉,可上次去医院那个医生说如果这个孩子再不要我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有孩子的可能了,我想要这个孩子,那怕将来我们俩相依为命,我也一定要养下他。”黄梅的眼里透出一丝亮光,江苹看着他,不禁在心里多了一份软柔的怜惜,“那样就会受很苦的,当一个母亲,太不容易了,以后住一起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打个招呼吧”,黄梅感激地说:“江大夫,你这人真好”。 打搬到小白楼以后,除了想女儿,江苹倒是自由自在,多了几许开心。慢慢的和小白楼里住着的另几家人也熟悉了起来。 二楼的文琼是个三十多岁,俊俏的少妇,领着一对双胞胎女儿。那双小女儿大约有四、五岁的样子,长的一模一样,娇憨可爱,梳着一样的小羊角辫,穿着同一种样式同一种花型的小衣裙,连小小的红皮鞋,白袜子也都是一模一样,就像一双漂亮的蝴蝶花。因为老不见她们的爸爸,江苹就问黄梅:“文琼正闹离婚呢,她男人是个卖煤的,又丑又跛”。“文琼看起来挺不错的嘛,当初咋会找那么个人?”“文琼是个农村的女孩子呀,还不是当初父母贪城里人一点钱财,毁了女儿的一生”。“早些年孩子小,考虑不到那上面去,孩子稍大一些,加自……黄梅放低了声音略显神秘的告诉江苹:“文琼有了个相好的,是个司机,现在已经和老婆离了婚就等着文琼这边离呢,可文琼那男人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听说是个局长,出面给拦着,文琼这婚怕是一时半会也离不掉的”。 后来江苹果然留意到有个精精干干的中年汉子开了农用车停在不远的巷口,文琼听到汽笛声就满面春风的迎上去,俩人一起又说又笑地从车上往上搬些粮呀油呀的什么。文琼原来的那个男人,有一次黄梅在街上也指了给江苹看,的确又丑又跛,浑身上下一层黑,拉着一架子车煤块,上个大坡,身子几乎快要贴着地了,黄梅说:“其实那男人也可怜,一车煤赚不了几个钱,又可干不了别的什么,钱自己舍不得凑个三五十块的就给文琼和孩子带去,可文琼一点儿也不领情,从不给他好脸色的,这人呵,也真难说。” 四楼住着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男的黑不溜球,精精瘦瘦,那女的却是千媚百态的一个小美人,俩人常常关着房门在家极少露面,听黄梅说那一对是私奔来的,男的是个建筑队的小头目,手上有几个钱,原本是那个女孩的姐夫,那女孩起先帮姐姐带孩子,不知怎的,和姐夫就有了私情,男的要和老婆离婚,他父母一气之下把他赶了出来,这女孩的姐姐带着刚两岁的儿子仍在家里住,男的就领了小姨妹到外边租房,还不敢声张,怕他老婆知道了赶来闹。 搬来小白楼以后,婆婆和小姑何小虚都过来看过江苹,劝她回去,她们没带孩子来,江苹也就硬着心肠不去问小何从的情况,何小谦一直未露面,但从婆婆和何小虚的话中,江苹能够感觉到何小谦的影子和探测,仍然手里紧紧握着小何从这张王牌,等待着江苹的全线崩溃。 立秋以后,天气慢慢转凉。 这一晚上江苹刚刚睡下,就听到文琼争燎燎地敲门:“江大夫,江大夫,请你来一下,黄梅肚子疼的利害,怕是要生了。”江苹赶忙披上衣服上去一看,黄梅躺在床上棒着肚子打滚,床单上一块湿渍,已经破了水,江苹一查,宫口开到了三公分,黄梅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江苹的手,“江大夫,救救我,我快不行了”。“别说傻话,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听话,别大声叫,留点儿气力,呆会儿有用”。“文琼,麻烦你再跑一下叫个车去医院取个产包和液体来,我给值班医生写张条子,别耽搁,要快。”文琼拿着条子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取来了。江苹先给黄梅扎好液体,黄梅这时的阵痛加剧了,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江苹打开产包,戴好手套,“快了黄梅,坚持一下,胎头已经出来了,往下用点劲儿,呵对了,就这样,用力。”黄梅咬着嘴唇,拼了命地挣扎着,脸上的汗豆粒似的滚落,半个小时后,随着黄梅一声竭斯底里的嚎叫,一团粉嘟嘟的小胎儿哇哇哭叫着捧在了江苹的手中,江苹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是个男孩儿,恭喜你,黄梅,你当妈妈了”。文琼用小棉袄把胎儿包好,放到床上。黄梅像一个溺水者,濒临死亡的人刚刚挣扎上岸,轻轻松了一口气,一颗泪水静悄悄地从眼角滚出来。 为黄梅和孩子很是忙了一阵子,刚回屋,又有人敲门,却是方舸笑吟吟地站在外面,“怎么,不速之客,不欢迎么?” “你咋找到这儿的?” “跟踪呗,其实你这儿我已经知道很久了,好几次我就在这幢楼外的空地上转,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没有来敲门”。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舸深深看着江苹:“江苹,是不是都是我害了你?”江苹摇头。“你们还有可能么?我是说……”方舸欲言又止,江苹看着这个大男孩,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江苹,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方舸似是鼓足了勇气说出来。“让我们在一起好吗?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江苹”。看着方舸太过紧张而脸色苍白的样子,江苹心里反倒有一点小小的失落,说不清为什么,也许自己更喜欢男人从容一些。方舸未觉察江苹细微的变化,从兜里取出一摞纸递给江苹,“给你,江苹,是我这几天写的。”那是一些很不错的诗,其中有一首《玫瑰》江苹尤其喜欢。竟一扫心里刚刚泛起的那点阴霾。 “当我再次陷入夜晚/当众人离去之后/玫瑰/惟一的玫瑰/心中遍布的芳香/会飘出谁的身体/会有谁,在用内心修建花园/是谁在用花瓣装饰花瓣/是谁在用深情呼唤深情/玫瑰,最后的玫瑰/永不停息的心啦/如果这时一只大鸟降落在你的身边/我该用怎样的歌唱把你衔起/飞遍心中的万水千山/我的眼睛里汇聚了全部的月光/当我再次陷入夜晚/当激情涌起大浪/我的爱情不止是火焰/我的痛苦不止是泪水/玫瑰,花瓣飘零的玫瑰/我要握紧的不止是你的花朵/还有你的刺,你的根。”江苹轻轻掩上诗卷,方舸深情的目光正重彩流呈,幽幽地看过来,不能否认,方舸身上那种无形的东西的确让江苹不能不有心动,但也许是刚刚逃离了一种感情的枷锁,劫后的江苹心中更多是的一种对情的畏惧和望而却步,自己的一切、未来、女儿,都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来,如果再陷入另一种困扰,会更累……江苹觉得自己早已心力憔悴,不负重荷了,而正处于对一种美好感情的憧憬和象往的方舸究竟对自己又有几多洞释几多了解。他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平面,一页图画上的自己,如果将自己那份伤痕累累的心剖白了给他看,没准他会被吓的不知所措呢,江苹的眼前突然一下子就闪过了方舸那脸色苍白的样子来。 黄梅的儿子长到半岁,白白胖胖,浓眉大眼的。黄梅给他取名小雷,江苹依稀记得这个孩子的父亲好像就是叫张雷什么的。从孩子出生到现在,那张雷一直未曾谋面,黄梅说有次抱着孩子在街上遇到了他正和妻子牵了手又说又笑地走,瞥见黄梅竟飞快地别过头去,擦身而过。黄梅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漠然,让江苹感觉不到她的一丁点儿伤心。 一向静悄悄的四楼,这天夜里突然传来了吵闹声间杂着女人的哭声,黄梅被吵的无法入睡就抱着儿子下楼来找江苹,这时又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和砸东西的声音传来,女人的哭声也更大了些,江苹说:“黄梅,你上去看看吧。”黄梅就去了,不一会跑下来说:“小俩口打架呗,窗子砸了个稀烂门却关的死死的,叫不开,听那女的断断续续好像说,男的没良心在外面又有了女人,男人却骂她是个贱女人,唉,谁知道这俩人闹的啥事呢,我隔着门说了几句,这会儿倒没闹了。” 黄梅看着已在江苹床上熟睡的儿子脸上突然有一层暗然的灰色:“江大夫,你搬走吧,我看的出,你在这儿住也只是暂时的,不象我们,你看看我们这幢楼里,都是些在怎样活着的人,反正这楼也不结实,说不定那天就塌下来,把我们统统埋在里面了,人世间少了我们这些人,也许太阳会更亮一些的。”江苹从认识黄梅,还没见过她如此的凝重过,“黄梅,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江大夫,我说的是真话,这楼东边墙已裂开了一指多宽的缝了,上次找房东说让修一下,答应的好好的,这几天却没了动静。”江苹就说:“那明天再找找吧”。 第二天果然找了,房东就带了几个人来从楼的背侧加固了几根墙柱,只是小白楼有点儿象个柱着拐杖的老翁,显的气喘吁吁的样子。 方舸隔三差五的过小白楼这边儿来,那辆摩托车的声音很特别,连二楼的两个小女孩都熟悉了,那天她们在江苹屋里正玩着听到车声就说:“江阿姨,那个好看的叔叔来了”。“呵,哪个好看的叔叔呢?”“就是每次来找你的好看的叔叔,你们两个象电视里面的人儿,好好看的哦”说话间,方舸已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白色的头盔,看到两个小女孩就一脸神秘,对着江苹眨着眼睛:“江阿姨,别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呵”。牵着手双双跑走了。 不知不觉,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好几次江苹偷偷地去幼儿园看过女儿,远远地看到小何从和小朋友们一起游戏,奔跑,女儿似乎又长高了,小脸蛋儿却瘦了些,江苹真想跑过去紧紧地把女儿搂进怀里,让她胖乎乎的小手勾在自己的脖子上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妈妈”,可是又怕面对女儿时,抑制不住铺天盖地的眼泪会吓着女儿,更怕女儿问她“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敢想,女儿将来长大懂事以后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不敢想一个没有完整家庭,完整父爱和母爱的孩子的未来是什么。而妈妈就是孩子童年的天啊。 何小谦打过几次电话给江苹,扯了些其它的事,当然主要是说女儿,虽然没有直接说要江苹回家去住,但这样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要放下架子,做到这一点也就够难为的了。江苹心仍无所动。何小谦也只好听任自然,只让人带了些江苹的衣服和许多吃的东西过来,满满的一大箱小食品,何小谦没有忘记江苹是爱吃零食的,看到里面的许多开心果时,江苹突然觉得挺有趣,热恋时,每次出去,何小谦都会买这些江苹爱吃的小果子,香香脆脆,许多年过去了,这一切却又从头来过了,这象不象小孩子们玩的扮家家呢。 江苹的班上,入了一个高龄产妇,头胎,羊水已经破了,说是以前一直在一个小镇医院作的孕查,一直都说胎位正的,可江苹却摸着胎头在上边,而且不规则,B超一查,果真是个臀位,而且是个双胎,江苹立即决定作剖腹产,可病人家属有点犹豫不决,迟迟不肯签字,眼看着孕妇的情况极度衰弱,江苹生气了,就把病人家属叫到医办室,再一次强调如果不马上手术,大人和小孩都有生命危险的严重性,又磨蹭了20多分钟,那男人才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但仍哼叽着说了句“那开刀了可要保证我老婆孩子的平安呵”。江苹也没理会他说些什么,事不宜迟,急急忙忙进手术室涮手去了。 手术进行了足足三个小时,产妇总算平安地下了手术台,孩子也取出来了,是一男一女,只是那个男孩由于缺氧时间长一些,情况仍然不是太好,心音很弱,面色有些青紫,江苹就开了液体和氧气,直到早晨快五点的时候,才稍稍有点儿好转,忙了整整一夜,江苹极度困乏,到交班的时候,人就像一截被陶空了的朽木。又到病房转了一圈,关照护士让把新生儿的液体调慢,看到患儿平稳地平排躺在床上,两个粉红色的小生命象一株初出的朝阳,心下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胡乱地吃了点早饭,就一头栽到床上,蒙住头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妇产料的一个实习生,说院长有事让江苹去一趟。 院长是个老妇产科出身,平日对江苹是比较器重的,一心想把这个精英栽培起来,这会儿见江苹人进了门仍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心下几分怜惜,指了指沙发让江苹先坐下。 “院长,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你昨晚手术取出的那个男孩死了,病人家属从一早就大闹大吵,说他不同意手术,是你逼着他签的字,而且答应他保证让他老婆孩子平安的,又说你给孩子开了液体用药后,孩子才加重病情的,叫你来,是想听听你说说当时的过程”。 江苹一愣,“死了,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患儿情况很正常的呀”。 “是你交班3个多小时后死的,江苹你先不要着急,仔细想想”。 “我没有强迫他签字,这可以找当时值班的护士核实,所用的药也有病历可查,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想不通,我交班的时候,患儿情况已经稳定,为什么会突然死了呢?” 看着江苹沉浸在病儿死亡的深深悲哀中神色萧瑟的样子,院长不禁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产科粗英心动测然,“好了,江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处理一切的。” 从院长室出来,江苹径直到了病区医办室,查到接班的医生,问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护士通知她去的时候患儿呼吸已极率困难,面色青紫,口唇绀,江苹听她说的那情况,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肺水肿,患儿是不是会死于肺水肿?可为什么会导致肺水肿呢?是不是液体速度太快,自己走的时候分明一再叮咛让把液体速度严加控制的呀,问到接班的护士是谁,实习大夫说是方珉。 方珉是方舸的妹妹,是顶他妈妈的班,两年前从自费护校招进来的,平日对江苹挺恭敬的,江苹对这个恬恬静静的女孩子倒也素有好感。 找到方珉家,见方舸也在,方珉见到江苹,略一迟疑,还没等江苹开口,就说:“江苹姐,你先坐一下,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也不等江苹说话,就出去了。 方舸沉默着点了一支烟,许久,才说“江苹,那件事严重么?”他显然是知道了。“能不严重么,人都死了”。“你打算咋办呢?”“我不知道,但我要先查出原因再说”。 方舸猛吸了两口烟,怔怔地看着江苹“江苹,我想求你一件事”。“什么事?”“你不要再查了。其实事情一发生,我听到牵扯到你,我就已经动手查了,我看那患儿好像是死于肺水肿,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值班护士却是方珉,我问她,她说她那会儿出去打了个电话,让一个实习生代班,那实习生图省事,就把液体稍稍放快了一点儿,没有控制滴数,也就二十几分钟吧,方珉回来后大吃一惊,没顾上说她,悄悄儿仍把速度调慢了,可是十几分钟后患儿就开始烦燥不安,马上通知值班大夫抢救,已经来不及了……”方舸闭上眼睛。“江苹,也许不该说。我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妹妹,父母早逝,我和方珉兄妹相依为命,我一直都对她严格要求的,谁知她这么不争气……我想了很多,江苹,现在我唯有求你了,我今生也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不再追查,凭你在医院的威望和医术,以及院长对你的厚爱,事情不会太大的,再说,一切有形的证据,病人家属都没有掌握,他现在也只是无根无据的胡闹胡吵,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现在就是把方珉搭进去,病人已经死了也于事无补,江苹,求你了……”方舸的目光有些呆滞。 江苹坐着没动,心里一种短暂的坦然紧接着却象是一轮五颜六色的风车在不停的旋转,一时理不清头绪来。 “江苹,我这样作,是太自私了,你也知道,从此后我们在人品上就永远有一种距离了,你会因此瞧不起我,可是江苹,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啊,如果父母在世,我也不会管她的……”眼泪从方舸那双俊美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他用手背轻轻挥了挥。 方珉推门进来,看到哥在哭,哗的一下眼泪也出来了,抓住江苹的手说:“江苹姐,我还是去承认吧,这不关我哥的事,你不要误会他,他不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我不要因此再害了你们……”看到哭成泪人儿似的方珉和突然之间一下子憔悴了许多的方舸,江苹说不出来半句话,轻轻站起来身来,方舸兄妹吃惊地看着她,象一双在等待法官最后裁决的犯人,目光里含满了近似绝望的期冀。 江苹心有不忍,“也许,我是该不查了”。在走出房门的一瞬,她在心里说。 事情果如方舸所料,因为没有其它证据,院方又有老院长调停,病人闹了几天也就慢慢平息了。但事情留给江苹的阴影却是巨大的,任她怎么也无法摆脱的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出生不足一天就死去了的小男婴青紫的小小面孔。 方舸没有再到小白楼来过,他知道江苹是怎样一个固执的女人。江苹听楼上的两个小女孩说过,那个好看的叔叔,每次都在小白楼后边的空地里坐到很晚才走的,江苹听了无动于衷,她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更像是一汪静水了。 吃过午饭,天突然变了,刮起了大风,穿棂被肆虐的北风拍打着,发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啪啪声,也许是要下雪了,江苹在想,于是插上电暖炉,又加了件毛衣,就坐在火边捧了本书看。 突然听到外面有个小孩子的声音叫“妈妈”极像小何从的声音,江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幻觉,再仔细一听,是有人在敲门,江苹冲到门边,拉开一看,只见小何从穿了个红红的小斗蓬,围巾帽子包的严严实实,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闪着亮光,一下子扑进江苹的怀中“妈妈”江苹搂紧了女儿,这才看清,后边站着高高大大的何小谦。何小谦见到江苹,脸上有一种无措,是江苹几乎都要遗忘的神情。 “今个儿是周末,从从打幼儿园回来就吵着要来看妈妈,实在拗不过,只好送她来了,这孩子犟起来,真没办法。”何小谦边进屋,边半是自嘲半是为了掩饰地对江苹解释道。 江苹无语,只顾了和女儿亲热,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何小谦就僵僵地站着。 好一会儿,江苹回过头来“坐吧”何小谦这才在门边一张小椅子坐下来。何小谦打量着江苹简单的近乎寒惨的小屋,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痛楚,想起两人的从前到后,原本是为了要一生一世好好地爱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一生一世给她温情给她呵护才娶了她的。可事情现在却到了这种地步。江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又有一颗玻璃般易碎的心,都怪自己太粗心,竟不能好好体会她,反而在婚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忽视她,肤浅,蛮横专制地待她……何小谦心里这会儿象是打翻了一酝陈年老醋,酸酸的,涩涩的,眼睛就不觉潮湿了,看江苹时竟有无限的温情和爱怜。 江苹从余光里觉察到了何小谦的一切,意识到何小谦将有话说,就先发制人地说“反正今天是礼拜六,让小从今晚就在我这儿吧,明天你来接她。”小何从也吵着:“好不好,爸爸,我今晚想和妈妈睡”。何小谦只好点头。小何从一个雀跃,又扑进爸的怀里;“呵,太好了,爸爸你真好”。 江苹把小何从抱下来说:“从从,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躺到床上妈妈讲故事给你,好不好?”何小谦便适时地站起身,“那好,我就回去了,明儿我来接孩子,小从,和爸爸再见。”小何从乖乖地挥了挥小手“爸爸再见”。 看着何小谦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风中,关上门,江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何小谦的心里在想什么,从他的眼里她能明白,她是怕何小谦说些什么话来,这个勾过自己最初感情的男人,就是到如今自己也并非就是能够一点儿不去想他,尽管自己一直强迫着想一些他的不好,他的欠缺,可周围的一切,包括女儿何从,又何时何处不有他的影子、印迹,其实自己、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不敢面对现实,就只好用逃避的办法来应付眼前的处境,可这又要到何时为止呢?她不知道,现在何小谦如果真的对她剖心置腹地谈一次,打动她,让一切重新开始,她到底该咋办,如果真的回去了,那又何必当初搬出来呢,如果不回去事情到了最后又怎样结局呢?还有方舸这个依然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男孩子,又该怎样放置他的感情呢?想来想去,江苹的心仍是一团麻,头也一下子大了。 小何从已脱了鞋下床,催妈妈给她讲故事。江苹只好放下一肚子的心事,斜依到床上。 讲完《小红帽》,小何从突然抓起来,搂住妈妈的脸,在江苹的耳边轻轻厮磨着:“妈妈,我求你一件事,带我去外婆家,好吗?我想外婆。”江苹心一跳,想起自己有半年时间未回江北娘家了,自从和何小谦闹矛盾以后,就一直不敢回去,怕面对老父老母,当初父母强烈反对自己和何小谦的婚事,是自己铁定了心要嫁的,如今,纵然是杯苦酒也只好自己独自饮咽了,又如何再惹年迈的父母伤心呢?家里已打过几次电话要她带小何从回去了,江苹借口忙,就拖了过来,她也知道,虽然在一个城市里,父母是绝对不会上何家的门来看她的。 “妈妈,求求你了,带我去嘛”。小何从象块粘糖似的贴地妈妈身上。 “这么晚了,外婆他们都睡了呢,咱们明天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明天爸爸要来接从从回家了,从从就看不到妈妈,更见不到外婆了”。小何从要哭了。 江苹一阵心疼:“外面风大,会很冷的。” “你给我穿厚一点儿就行了嘛,妈妈,你也多穿点儿衣服好不好?”小何从缠人的功夫真到家,江苹不忍让女儿失望只好起身来,把自己和小何从穿的严严实实,又取只袋子装了早就给父母织好的两件毛衣。 打开门来,一阵风迎面扑来,像刀子似的削人的脸颊生疼,尽管穿的很厚,江苹仍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父母却还没睡,见到江苹母女,老爸高兴的语无伦次,老妈几乎笑出了一脸老泪,全家人围着炉火,说话说到大半夜,小何从也在外婆的怀里睡着了。后半夜里,外面的风更紧了,紧接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便扑天盖地的落下来。 这一夜,江苹睡的很好,也许是在自己父母身边,心里踏实的缘故。 老妈一大早起来,弄了早点,又是馄饨,又是蒸饺,还有甜点、菜点,五光十色,小何从把玩着外婆蒸的小白兔饺,爱不释手,一个劲儿夸外婆:“外婆你真聪明”。逗得大家开心大笑。江苹带着小何从准备回小白楼了,外婆舍不得地搂着小何从叮咛江苹:“隔个三五天回来一趟,虽丢下老爸老妈一去就是个大半年”。又掏出手娟抹眼泪,弄的江苹心里也酸酸的,就安慰老妈说:“会的,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别跟个孩子似的,老妈”。 车到了南郊,江苹忽然发现,小白楼那块,围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再一看,小白楼没有了,只剩下一大堆废墟堆在那块地上。 江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车拉住一个围观者问“这儿怎么了?”那人说:“昨晚风雪太大,小白楼塌了”。江苹的脑子嗡的一声巨响,“那楼里人呢?”“有两个小女孩给压死了,她妈妈早上回来一看当场就晕死过去了,这会儿送医院去了,还有一个带小孩的女人怀里紧紧抱着孩子,伤的也不轻也送去抢救了,一个小媳妇有点轻伤,她丈夫却很重,一直昏迷着,现在就说一楼还有母女俩还没掏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唉,这么长时间了也多半早没命了,真惨那,那不,她丈夫后拼命地在那儿挖呢?”江苹顺利那人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废墟上,那些不停地搬着砖块水泥的人群中,何小谦半跪着,疯了般地用双手刨着挖着,浑身上下全是泥,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就顺着双颊往下淌。 江苹一阵揪心,在这一瞬,她忽然明白,什么叫生死与共,什么叫骨肉情深,……轻轻推了推小何从:“去,从从,让爸爸别挖了,说我们还活着。” 小何从听话地走到何小谦身边,叫了声“爸爸”何小谦猛一抬头,不相信似的盯着小何从看,又猛地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等真的看清眼前站着的就是他的宝贝女儿何从时,这个男子汉再也忍不住自己的伤疼了,扑过来紧紧抱住女儿“妈妈呢,从从,你妈妈呢?”“妈妈说我们都活着”何小谦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鸣咽,把头埋在女儿小小的脖劲,“天啊,上天你可怜我何小谦,让她们平平安安回来了,我该怎么谢你呢?”说完竟对着天地重重地把头叩下去,江苹的眼泪涮地一下子流出来,围观的人也不禁为这绝处逢生的一幕深深感动。 回到家来,全家人欣喜若狂,婆婆小姑忙前忙后为江苹整理房间。何小谦的双手因为刨挖砖土已磨破了皮,往外渗着血,江苹替他上了药,又用纱布包好,当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何小谦不顾伤疼紧紧攥住江苹的手说:“江苹,再也别离开我了,好吗?你走后的这大半年里,我一直反思,我对你的感情其实是一如从前的,只是婚后,我太忽视了你的内心,我自私狭隘,但我会改的,江苹,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真的怕过这种失去你的日子啊,那就像一个人走在一个长长的甬道里面,看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一丝亮光,好可怕,好死寂的,江苹原谅我好吗?”何小谦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盯着江苹,眼里的期望和等待紧紧揪住江苹的心,那种暗熟的柔情令江苹再一次心动,不由自主就轻轻点了下头,何小谦激动的一下子紧紧抱住江苹,亲吻着她的眼睛、头发、耳朵,江苹被这一种追回的温情深深融化淹没。却仍有点儿不好意思,推开何小谦,“小心点儿,你手上有伤呢。”“不疼的”何小谦再一次紧紧拥住了她。 因为放心不下小白楼里的那几位邻居,休息了一会儿,江苹说要过医院去看看,何小谦就开了车送江苹过来。 黄梅母子还在急救室里,黄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小雷的神志已基本清醒,听值班的大夫说孩子无大碍,多亏了当时他妈妈用身体为他撑起向那一个小小的空间。四楼的那个小媳妇只是右臂上有道伤口,处理完后被家人接回去了,她丈夫虽然恢复了神志,但脊髓受伤,现在胸部以下的肢体不能动,高位节瘫,这后半辈子也许就要与病床为伴了。 文琼仍是一阵哭一阵笑的。她丈夫和那个司机都在医院守着她,这两个互相仇视的男人,在这突然的变故里,只能和平共处了。 一周以后,小雷终于康复可以出院了,可就在这天,黄梅却死了,她整整昏迷了一周和儿子同在一间病室呆了这生命里最后的七天,她是在看到儿子完全恢复后才撒手离去的。……江苹抱着小雷,这黄梅用生命维护下来的儿子,心里沉甸甸的,应该说,所有在场的人,心里也都非常的不好受。 于是有许多人捐钱办理黄梅的后事,还有许多人想领养小雷。 这个时候,一直联系不上的张雷也终于赶来了,他慢慢揭开盖在黄梅脸上的白布,眼里涌出泪来,江苹看着她,不知他此刻的伤心是真是假,也许,这个男人在这一瞬,这些眼泪还是真实的吧,张雷从江苹的怀里接过孩子,紧紧把酷似自己的小脸贴在胸前。江苹没有反对,她知道,如果黄梅地下有知,对这个她至死都爱恋着的男人,她仍然是放心的,父子能够团聚,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可是要用生命去换取这一切,是否代价太大了一些?江苹不忍再去想黄梅这个可悲又可怜的女人。 四楼的那个小媳妇起初还来医院守护她丈夫,等到真的看到那男人毫无希望时竟在一个夜里不辞而别,渺无音讯了,那男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靠病友相互照顾,后来还是原来的媳妇领着孩子来了,那女人眼睛红红的,把孩子往他怀里推了推:“小宝,叫爸爸”那男人一脸的羞愧,别过头来,竟呜呜地哭出了声。媳妇挺麻利,里里外外洗净了男人的衣服,又给他洗澡洗头,男人却始终面带愧色,不敢看女人的眼睛,只是好歹这才又有了一线希冀的亮光。 文琼的丈夫终于同意离婚了,可文见了那司机却又笑又抓,神志一会儿清一会儿不清的,医院就建议他们转到精神病院继续治疗。 劫后逢生的江苹,为小白楼的邻居们整整忙了半个月,等到所有的事都基本有个交待了,自己却病了。 躺在病床上,脑子里满是小白楼塌倒后那烁大的废墟和一张张熟悉的邻居们的脸庞交替着闪现,索性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方珉轻轻推开门进来,把一蓝水果放在江苹的床头柜上,静静地凝望着江苹,这个眉目清秀,凄美苍白的女人,她该是怎样深深占据着哥哥方舸的心呵,可是,如今……方珉的心里突然一阵疼楚,悄悄抽出一封信,压在江苹枕边,又悄悄掩上门出去了。 其实,江苹并没有睡着,她感觉的到方珉在那近在咫尺的注视和审度,她拿出枕边的那封信,是方舸写的“江苹,原凉我没来看你,我怕见到你,就下不了这个决心的,我随医院的巡回医疗队下乡去了,也许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这许多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你是对的,你虽然拥有一颗敏感、浪漫的心,但你仍然是一个极传统的女人,你爱你的孩子,爱一个完整的家,你需要的仍是那种丰丰美美的圆满,这就注定了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你是对的,如果由于我的感情给你带来负累,带来苦难,那又何苦,那也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想要你幸福和快乐的生活,所以我选择离开,我希望我能够用这一年的时间慢慢恢复对你的友谊,我想我能够再重新站在你面前时,以一种轻松的心情。另外,这次我组织的这个送医下乡小分队巡回义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想为方珉的那件事赎罪。好了,不多说了,祝福你们,也祝愿你生命之树常青。” 看完方舸的信,江苹觉得这个大男孩子已经成熟了,他的心态,他的言语,无不透出一种持重,也许书上说的对,爱能使成熟的人幼稚,也同样能使幼稚的人在顷刻间成熟起来。 “妈妈,妈妈”,小何从人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我和爸爸有礼物送给你。妈妈,快闭上眼睛”,小何从跑进来用小手盖上江苹的眼睛。 “好,一、二、三,眼睛睁开,看!” 江苹的眼前是一只冰雕的花篮,里面插了几朵腥黄的稚菊,何小谦捧着花篮的手冻的红红的,头上身上落满了雪花,整个人便显的傻傻的可爱。 “妈妈,这花篮是爸爸照着书雕的呢,花是我偷偷从奶奶的花盆里剪来的”小何从神秘兮兮地说。 江苹看着相依在一起的父女俩,心里悠然生出一缕温情和爱怜,笑着说:“放下吧,傻站着”。 何小谦这才想起花篮还一直捧在手上,便用一张硬纸托了放在床头。立刻,一楼菊花清涩的芳香四散开来,弥漫到整个屋子。 二:《我的三姐妹》 李小洛 1:《外婆》 外婆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里。 外婆的父亲早年投军,后求学于北京大学,二十八岁时升任四川代省长,可上任前夕,偶染喉痰,在北京协和医院治疗时遭奸人暗算,死于非命。 外婆的母亲没有改嫁,带着年幼的外波艰难度日。 长到十八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外波出落成一朵天姿国色的牡丹,据说是当时北区一条河两大美女之一。 然而外婆的命运却是多故的,她许从幼年丧你即可窥见一斑。 因了外婆的盛名,一时间王孙贵族前来求亲者络绎不绝,最后外婆的母亲千挑万选为外婆定下了一门亲事,那是一个拥有万贯家财的阔少,据说人她是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又上过几年洋学堂,外婆可能也算满意。 可是当这阔少在前来定亲的路上,却遭土匪绑架,受尽折磨后命丧黄泉。…… 我的外公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首先搏得了外婆母亲的好感。 可是外婆死活不依,她不愿把冷清玉洁的女儿心交给一个陌生的中年丧偶的男人当续弦,无奈母命难违,外公家强行用花娇抬走了外婆。 说到外公,当时也算的一富绅,拥有数百佃户、大片房产、两个工厂,农里奴仆成群,骡马满圈,还养有戏班,家丁,团练。 外公本人其实是个好人,知书识理,善待下人,对外婆更是体贴人微。 外婆却一直郁郁寡欢。 到生我的妈妈,外婆不让孩子吃她的奶,家里就养了无数奶妈,据妈妈回忆,说她小时候曾让十个奶妈带过。 打她记事起,总看到外婆独自一个人关在绣花楼上无休无止的绣花描红。 我见过外婆留下来的刺绣,那一些栩栩如生的花鸟真是巧夺天工,美伦美奂,令人叫绝,我也看过外婆的画稿,线条练达,下笔传神,想外婆当年的蛮有绘画天赋的。 到了1949年,全国解放,人民政府成立,外公和太外公就被镇压了,因为外公平日仁厚并无太大民愤,亦无过多恶迹,就判了五年刑期,可是一生暴戾,有数条人命的太外公却重判二十年。 也可能是当时的法制还不健全吧,竟允许外公这个大孝子在服完五年刑之后又替换了他的父亲,继续坐牢。 形将就木的太外公出狱不到一年就命归西天了,而我的外公远远地被带往新疆一农场去劳改。 失去顶梁柱的外婆从此陷入了生活的黑洞,无休无止地批斗会令外婆身心俱惫。而早在解放前夕,外婆曾经把家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装进十八只皮箱让一个娘家的族人转移到一个山上,可是没想到这个族人却是个贪婪的见财起义的小人,他私吞了大部分财物后又报告了政府,外婆的头上便又添上新的一重罪名…… 这个时候,外婆那曾经在红军某团当过尖刀排排长、某团团长,解放后又任石家庄市粮食局局长的堂兄回了趟老家,不忍目睹外婆的困境,便要带她走,前提是不能同时带走我的妈妈和阿姨两个狗崽子,他动员外婆和外公离婚。 可是外婆却没有答应。 我可怜的外婆,她有的是一颗善良、朴实的心,她和每一个传统的中国妇女一样,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她绝不会在危难的时候独自走开。 在妈妈十六岁的时候,外婆突然请了位道士为妈妈占了一卦。我想外婆大概是想算算外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毕竟十几年相敬如宾的共同生活,外婆不可能不挂念自己的亲人。 那一卦说妈妈那一年将有一头八百斤重的重孝降临。而大凡说亲人亡故,子女会有四百斤重的孝巾。当时的外婆并没有意识到是她自己,只知道外公怕是熬不过去了。 几乎就是在新疆劳改场寄来外公死亡通知书的同时,瘦弱的外婆也一病不起。她好象知道自己的大难将至,唤来妈妈为她洗耳恭听净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嗑然而逝,终年四十六岁。 那一年,十六岁的妈妈和九岁的阿姨,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她们的头上真的压上了一付八百斤重的长孝。 时隔数十年,妈妈每回想那段日子,都会心疼欲碎。 她说她忘不了外婆去世后,六神无主的她整日以泪洗面,哭啊哭啊,直到有一天在梦里,外婆变的狰狞,恫吓她“你既然想我,那就跟我去好了”,妈妈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后还觉得被外婆拽过的手臂辣生生疼。妈妈逐不敢再苦苦地想念交战婆,开始自立自强,养活年幼的小妹。 外婆没有留下来一张照片,也从来没有人为我描述过外婆的容颜,没想到在我七岁的时候,却突然在梦里见到了她。 到外婆家的路好长好奇怪,要钻过一重又一重又低又矮的重门,数不清到底多少道,最后才看到外婆穿一袭黑衣,挽着美丽的发髻,苍白的削瘦的脸上挂满一层淡淡漠漠的月光,她不言语,就住在那样一个有着同样矮门的屋子里,那屋子没有屋顶,家里的摆设也没有一点华丽。…… 醒来后,我告诉了妈妈。 妈妈万分惊异,因为外婆最后的样子与我梦里所见一模一样,而且她就是穿着一袭黑衣走的。 只是我没有告诉妈妈那一些奇奇怪怪的矮门和没有屋顶却极压抑的屋子,当时好像就是怕惹妈妈伤心,而心里固执地感觉那样好像就是人们常说的什么十八层地狱。而外婆,我那美丽、善良的外婆在死后是理该在白云飘漫、音乐流散的天堂里居住的。 至今想不明白,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只是我藏在心里一个关于外婆小小的秘密。 2:《妈妈》 如果不是解放,身为地主家千金小姐的妈妈也不会嫁进我们家。 那时候外公家是一方首富,可以说家财万贯,单我妈妈小时候的奶妈就有十多个。爸爸回忆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妈妈,她穿的花团锦簇,被家丁背着去庙里上香,妈妈的眼睛高高在上,瞧也不瞧一眼身后那群光着脚丫的穷小子。 妈妈七岁的时候,全国解放,外公劳改后,家境每况愈下,生活淡泊的外婆带着妈妈过乎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 可能是受能写会画、能歌善舞的外婆的遗传,我的妈妈自小在画画方面想是也有一定天赋的,我见到过她五岁时画的一幅画,一只山羊身着长袍短褂,嘴上悠然刁只香烟,半真半假地坐着,颇是可爱。音乐方面妈妈似乎也有一种超人的悟性,往往听过一遍的旋律她就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妈妈是不幸的,她的许多天分都被那个特殊的年代无情地扼杀了,地主狗崽子的身份注定她不该有所建树,不敢有太过出色的表现。草草地上完小学,那靠推荐才能升学的硬杠子让妈妈过早地结束了学业。 十六岁这一年,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界观。外婆临终前应允了爷爷家的提亲,并在最后那一刻,亲手把妈妈和那个家郑重地托负给了我当时已经在乡合作社上班的仅比妈妈年长两岁的爸爸。 父母婚后,相敬如宾。一向宽厚的爸爸妈妈体贴有加,也算是给了妈妈一份不小的安慰和生活的勇气。 到我出生,上学,一直跟着在乡村小学教书的妈妈。爸爸工作之故,回家一趟总是不易。妈妈可谓是含辛茹苦。有一次因为要背着我赶三十几里的山路去学校,走到夜深,月不明了星也落了,远处有一些可怕的狼嚎,妈妈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在那暗夜里,脚却不能停,惟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走下去。 妈妈从不轻易更改她给我的任何承诺。即便是有时候我浑水摸鱼,趁妈妈正想问题时突然提出来的一些尽乎不合理的要求,妈妈只要曾经答应就一定会实现。现在想起来好后悔,我常常都是以额外地加重孱弱的妈妈的负担来换取我的小小的好奇心的满足。 妈妈教我从小诚实,每一次犯了错,只要老老实实认识,她就不再指责我,这让我一直懂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一条“铁的纪律”。 打我开始迷上画画,妈妈总是千方百计满足我这方面的各种需求,买书买笔买颜料,我四岁的时候就有了一只足以让同龄的小伙伴羡慕死的小画夹。也许是为了她未圆的那个梦,妈妈把她所有的梦想都移植到了她幼小的女儿身上,她在我五岁的时候还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家里的故事书也总是最好最多的,这可能就是我最初的文学的启蒙教育吧,到六岁上学已经一年的我便能够流畅地写一封象模八百字左右的短信了。 可能书上说的对,子女许多影响到一生的习惯和态度都来源于母亲。 像我身上这许多诚实善良宁和纯粹的品质以及干净整洁的习惯都益于我的妈妈,并且还需要将如数转送给我的孩子,我们会这样一直一直传下去。 如今,我很高兴我也终于长成了一片妈妈的天。 一面妈妈的小镜子。 一件妈妈贴身的小棉袄。 可能是我一天天在长大,而妈妈一天天在变老的缘故吧,现在我眼里的妈妈更像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我常常喜欢买一些得体好看的衣服把妈妈打扮的更年轻更漂亮更可爱,喜欢让一切快乐的心情感染妈妈的世界,让妈妈在后半生里幸福安然美好地生活。 有时候,看着妈妈小小娇情,受一点小小的她自己臆想的委屈而生气的样子,或者冷不丁说一句让人忍俊不住拍案叫绝的精辟的辞令,都会令我情不自禁…… 在心里对刀子说: 妈妈,我爱你的慈祥;你的友爱;你的聪明;你太阳般永远不落的生命的魅力;你月亮般悠悠绵长的不老的童趣……妈妈,我会永远永远喜欢你。 3:《奶奶》 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专柜前,不由自主就挑了一大包奶奶爱吃的又软又酥好消化的小食品,付完钱,走到大街上,心里突然是一阵落落的恐慌和一些说不清的茫然。 我的奶奶已经去世快一年了。坟上的青草茅蒿也该是老高了。她如今再也不能够吃下任何她喜欢的东西了。 我的奶奶是一个没有上过学堂的乡里女子,嫁给爷爷后过的也是极清贫的日子。她一生有三个子女,便是我的爸爸、姑姑和二叔。在那个度日尚且艰难的年代里,她硬是凭着一个母亲的柔韧和耐力供养他们上学并走上工作岗位,这在当地也算是一个神奇的传说,我的奶奶和爷爷便也因此成了乡邻四周倍受尊敬之人。 我曾经问过奶奶,她当年何以有如此的远见卓识,没想到刀子的答案却很简单:“不识字的人最可怜,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步我的后尘,只要他们肯学,再苦再累我也愿意”。这就是一个纯朴的母亲最朴素的目标和心愿。 实际上,把子女全部送离身边的奶奶得到的荣誉是崇高的,而落下的实惠却是最少的,尽管后来的物质上她不欠缺什么,可精神上,特别是晚年,过不惯城市生活的她却是饱受了牵挂和孤独之苦的。 我一直爱我的奶奶。 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妈妈把我送到了奶奶身边,从此,奶奶那柔软宽阔的肩背便成了我温暖的摇篮,奶奶背着我去采难能可贵,带我到地头拔草……我小时候不太合群,喜欢独处。记得奶奶陪嫁有一盒子整套的银首饰,银钗、银什么的,我就带去外面玩“出土文物”、“埋宝寻宝挖宝”的游戏,到底是才三岁的孩子,玩忘了就丢了就永远地理在那些不可知的角落了,奶奶从未责怪我,反倒夸我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奇巧的想象力,玩的又特别,断言这丫头长大了必定有出息。 小时候我还患过哮喘病,奶奶便每晚贴着我的脊背睡觉,硬是用她暖暖的胸治好了我的顽疾,且从此再无发作,这也许是我长大后每一次再回老家都要挤在奶奶床上跟她一起睡的成因吧,我喜欢奶奶床上那干净的太阳的鲜味和奶奶身上轻轻弥散出来的甜味儿。 爷爷过世后,奶奶更成了一个孤独的人,爸爸曾把她接来住了一段时间,但终因她对家乡的思念难以排遣而重回故里,尽管住的较近的二妈对她也是极尽孝道,但她可能由于年岁逾大的原因吧,对亲人愈加牵挂,有时候,无论是爸爸姑姑或我回去看她,她总高兴的象个孩子,人也一个子年轻了许多似的,而呆的再久到了要走的时候,她还是会伤心落泪,固执地把我们送到好远好远,走了好远一段路回过头来还能看到她一头白发苍老地飘拂在风里的身影,心里总是酸酸的不好受。 我们常常以买许多吃的用的穿的东西这种方式平衡不能经常回去看奶奶的遗憾。 我也曾经为她织了好多件好看的毛背心、毛衣、毛裤和毛袜,奶奶高兴的逢人就展示她孙女儿非凡的手艺,语言里满是自豪,奶奶也会把我们带给她的食品转送了别人,我想当时她的心里一定是满足的骄傲的。 奶奶可能确实是老了,竟会和我的孩子——她的小重孙“争宠”,当然,我会教我两岁的小小的懂事的儿子让着太婆婆。往往儿子会高姿态地“算了算了,算你赢,谁让你是老老太”奶奶便满意地笑了,笑的象一个孩子,一个刚刚出了门牙的小婴儿。 可能真的人到了一定年纪,上帝便会想着法儿召他们回天堂。到了八十的奶奶常常也被一些莫名的病痛深深困扰,吃了好多的药,让太多的医生看过,似乎都收效甚微,一双上帝的手最终还是在等到我们所有的子孙都赶回来以后毫不留情地带走了我的奶奶。那一夜,天气突变,乌云阴沉地压迫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现在,我不知道我的奶奶她住在那里,她是不是仍和早去的爷爷在一起,她还看不看的见我对她不泯的想念。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她答应我:我永远都留着她爱吃的这些东西,如果那一天路过了我居住的这个城市,这一片层顶,我请她一定要到我的梦里来坐坐。 李小洛,1973年生于陕西安康,现居旬阳. 地址:陕西省安康市旬阳县妇幼保健院 邮编:725700 幽香:lixiaoluoak@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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