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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正含情脉脉地涌入

●窦宪君

所有的动作当中，回首是最具有浪漫特质的了，它含满忧伤、温柔、婉约、优雅、依恋、无奈、宽容、理性、软弱、坚强、渴望、绝望、放弃、虚无，所有见识的，都在它的包容里孕育生长。它像一个度，检测着人情的深浅。它是一个姿态，人生的回转，告别远去的，孤独的，自己的背影。

河的对面是学校，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年。用五年的时间亲近一个地方，那儿有几间房子，多少棵树，操场的长度，几十张脸孔，几十种耳熟能详的声音。当一个夏天来临，我要走了。阳光碎成金子，撒得遍地，清晨的朝露还在草尖上跳舞，我年轻的心还很脆弱。我确定自己真的被旧有的生活趋逐了，生活突然出现了断裂，甚至不能呼吸。我在那个夏天四处流浪，悲哀，无所事事。
很久之后，我发觉生活并没有停下来，新的生活正含情脉脉地涌入，我正在不经意地又和这个世界建立着某种亲密的联系。

枫的家在乡下，一个朝鲜族聚居的小屯子。初秋的一天，她约我和燕子去她家过周末。
山路弯弯，天空中飘着云朵，晚霞彤红，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色的光晕，旷野中白花花的苇蒿摇摆飘逸，落叶在风中上下翻飞，脚踩在软绵绵的地上，人要飘起来了。
枫一直边走边唱的，声音尖尖的，纯纯的，像水一样在乡间四处荡漾。那仿佛天赖，激荡着时光，三个如花一般的女孩子快乐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然后是三年不见面，五年不见面，枫的消息夹在风里，从一些陌生的地方传来，传来了，又像风一样散了。十年之后，乡间的风还在吹，也只有风在吹，枫的歌声依稀从风里飘过来，飘过来。

我有好些年和一个远离的校友通信，甚至发誓，保留住校园的友谊，让它永世。我们不断地记叙各自绵密的生活，爱情，幸福，人生。信中常常会掉下一枚红红的叶子，一棵奇异的草，这些象征祝福的信物，长久地丰富着青春岁月。说着说着，我们开始说春天，说水，最后是云，然后什么也不说了。往事渐渐地变成无源之水、江上沉沙，烟波浩渺中，旧日的音容模糊，只有一个姿式变得纯粹和多情。
一次，因为丢失一枚纽扣，我几乎转遍了E城的所有商业区，我不信找不到相同的纽扣。找来找去，几近放弃，最后，一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说，换掉嘛，完全换成新的不就好了吗。
哦，生活原本很容易，因为固执，我觉出了自己的傻气，也因为固执，才弄得疲惫。我不再寻找那枚丢失的纽扣，原有的被裁下来，小心地放起来。怀念能保持多久，我已经不敢确定，往事里早有太多的金子被淘空，淹没，生活还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
尝试着进入一朵花，进入夕阳，进入月光，这些都是可能的，亦或是块石头也没什么不能的。什么是不能的？一切在流动的途中，像无限的星子，明明灭灭，生命中充满离奇的境遇，离合聚散在回首中含和着无尽的曲折和得失，我不再确定拥有和永恒。

那么，我因此就达观了吗？那些远去的，孤独的，当真不再对我行之以伤害吗。
我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早先我也曾那样写过：
……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我要记住
记住我的手不安地按在胸口，我听见
星星从天空中走下来，在我的头顶
我知道遥远，只是眼睛里的一团雾气
……
在水边，在一群野鸭子突然惊起的
水边，我识别着一些虚空的姿式，那飞翔
那林中的鸟巢。这时间是在五月
在五月的水边，我和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
……

我一直都是这样或者那样纪念着生活，说出的与未说出的，汇成汩汩的时间的洪流，我的生命之舟在上面沉浮，冲撞，有一天被完全的淹没，抛弃，完全地陷入黑暗。
什么是留下的，甚至一个回首的姿式。

黑龙江尚志市一面坡长营街小平幼儿园   窦宪君   15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