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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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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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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错家族的男人(短篇)

《煙 花》

 

汤错家族的男人

 

天空散开成伞状的烟花,正是我爷爷及他九个儿女的形状,他向人群撒了烟花,而空气在尽力缩短烟花闪耀的过程,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持续的时间是六十三年,他的五个兄弟,现在还剩下一两个,他们也是烟花,烟花突然击中对还在汤错蓄意等待成长并伺机反叛家族以及轰轰烈烈出走的我是有莫大意义的,后来证明,我无须反叛,也无须出走,这些无非是标榜,在我最不起眼的五叔身上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一米五八,眼睛跟老鼠似的,耳朵也不大好使,外号老崴,终生没娶上女人,是个孬种,他与另外五个挺拔潇洒的兄弟不搭边,与他三个姐姐妹妹也大异其趣,在别人眼里,这是我爷爷的婆娘出了问题。

五叔那样,是我爷爷一手造就的 ,很多人都想不通,但确是真的,当我奶奶从裤疙瘩里劈里啪啦掉下八个兔崽子的时候,他就跟她猴急,第九个再也不想要了,他没有想到成活率会那么高,他想不明白,人家的还没出来就夭折了,象鱼苗,放下去一千,秋天的时候,只能捞上来十几二十,可他枪枪中的,还真有些受不了,所以,第九个来临时,他做好了准备,准备不再要了。他是个乡土草药医师,他熬了一付药连哄带骗给妻子喝下,他说滋补那经常掉下可怕肉团的身体。暗地里,他在打胎,他已经无法忍受眼花缭乱的鼻涕和满屋子的哭闹。药吃了好几回,他婆娘也吃晕了好几回,可就是不见下来,看着床上痛不欲生的女人,也只好作罢。

这事我爷爷一辈子都羞于启齿,一来表明他医术不高,二来他的作法使他有严重的罪恶感,“或许有的,”我奶奶这样说过,当她明白过来之后她讲给我听,第三,生了一个空前绝后的畸形儿,最后还导致飞长流短,夫妻失和,他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这是意外,”他说,“老牛婆下崽也有蹶子的时候,贼杀的!”

这样,他把责任抹杀的一干二尽,仿佛是他婆娘的不是了。她女人心里有数,她觉得可耻,觉得自己跟一个恶魔在一起。我爷爷却提出分居。他有点积蓄,但不想花在儿女身上,更不想让他的女人分享。老头子只要小女儿跟他,其他的全然不管。把三个还没婚办的儿子撂他女人那,那三个儿子就是我四叔,五叔和满叔。四叔,也叫四爷。几个兄弟中他最风光,因为他坐过牢.这点没人能与他相比。四爷也最聪明,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打死了一个人,从此断送了前程,在牢里一呆就是十年。出来之后倒成了一个魁梧的还有点绅士风度的土著新闻人物。十年间的后两年回家探过亲,我记得他左手上戴了一块电子表,还是日本货,这很稀奇的,在汤错,他是第一个有这东西的,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由原来的鄙夷转化为好感。可是,后来,我发现,那只表下面压住了一些字,是监狱里的刺花,犯人的标记!这就是我奶奶经常提起的人:四爷。

出来后,四爷就在外面转,见过些世面。三十岁时带回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女人,开始结婚生子,成了地方一霸。他好赌成性,他的女人确是世上最听话的女人,她从不管人家说什么,也不管四爷他过去是什么样子的,抛弃了娘家跟了过来。这倒顺了我奶奶在天之灵。在牢里那活,我奶奶天天捧着儿子的照片看,接二连三的看他的儿子带回的女人的照片,她疯狂的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娶回一个好女人,而且始终认为,这将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可直到奶奶死时,还没见他有什么出息,阖眼时,四爷不在她的身边,奶奶仍念着他的名字。

跟着我奶奶的还有我满叔,叫小月堂。汤错的人都说他才真正像是我奶奶的闺女。满叔听话,到园子里割草,打猪菜等女人干得活都由他这个男人来做。十八岁那年,我奶奶去世,他的人生也失去了目标。他经常被传讯,竟然伙同别村的人偷人家的牛,卖了还赌债。公安局的人四处搜捕他和他的同伙。

老头子这回也急了,他劈开竹筒,数了些钱给他的小儿子,让他连夜翻山越岭去县城。老头子这次的举动令我久久回味,应该说,这是反常的。按他的冷漠他恨不得满叔去牢子的,他少了些麻烦。可是后来我终于搞清楚了,这之前,老爷子也被传去过派出所,政府的人对他在后山偷偷地种植罂粟感到恼火。那次,老头子损失了不小的一笔,带回一些大大的禁毒宣传画片,贴得满屋子都是,“这可是上面发的呀,” 他对汤错的人说起禁毒大业来了。

对我爷爷来说,上那种地方,这辈子还是头一遭,面子上很有些过不去,他一直怀恨在心,比当年日本人进村还要咬牙切齿,日本人来的时候,只在他家的酸菜坛子里拉了泡屎就走了,可这些戴平坎帽的人却要了他的钱,所以他给钱,让他的儿子逃走,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在里面。公安局的人追到家里时,他说,昨儿个晚上回家照了个面就不见了。他指了个方向,当然,那是一个相反的方向。那个方向的价值在他,略等于失而复得。

满叔开始了他的逃亡生涯。他是个憨厚的人。我记得他竟然问过我一个问题:毛里求斯在哪,是不是一个国家?我说是的呀。从这时起,我与满叔的接触要倒着数了,他从广州回来,挣了点钱,我们在老头子的大儿子家里猛喝了一顿,然后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撞了一个人,满叔骂了一句:球。那人往后一招手,妈比,黑压压的就出来一大堆。就这样我们被打了。我逃了出来。在大街上喊救命,大街上的窗户都是闭着的,没有丝毫动静。我跑回老头子大儿子家,说出事了。他们的反应和大街一样。再赶回来时,满叔已血肉模糊,摊倒在墙边,失去了知觉,我把他背去了医院,头部砸了个窟窿,血洗了全身,脸已经看不见了,嘴唇也裂了,看着发抖。医生给止了血,剪去头发,缝了十七针。下半夜,满叔醒了,他说头晕,嗓子眼烧得厉害,想吐。叫我弄水来。医生叫我再加点白糖。这深更半夜的到哪去弄啊!我回来时,满叔已不在,他摇摇晃晃地去找他的皮夹子去了,大街上的路灯已经关了,我看到满叔在刚才挨打的地方摸索,一个迟缓高大的影子在墙上一撑一撑的。

他不愿意住院,第二天就回了乡下。在汤错呆了个把月又去了广州,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一年后,家里接到电报。电报上说,他在伐树时被高压电打死,速来人收尸。家里去了人,他的几个长兄组成了迎丧会,雄赳赳的赴粤,想讨个说法,可工地上跟他在一起的人说,那天他鬼使神差,树砍倒了,树梢搭在电线上,他想把树拉下来,结果发生了可怕的一幕,一个大活人顷刻间成了一截黑炭,旁边另外的一个家伙也被电打残了,现在在医院等着截肢,家里头还没来人……

满叔出事那天,我在矿山拉货,我的马掉到了沟里。那天心情特别烦躁,老不踏实,我的马也是,它怎么会掉下去呢?它从来就是很小心的呀。马老半天才弄上来,当我从矿山回来,见到了电报。骨灰抱回来后埋在水口山。在汤错的人看来,它得远离人群,人们相信,他是不祥的,人们已经抛弃了他。

在梦里我偶尔能看到他的背影或侧面,是那幅挂血的脸。有时候,那幅侧影也像我自己。在整个事件中,老头子的大儿子一直很冷漠,冷酷到底,老头子的血流在了他的血肉里,如此准确,让我感到惊讶,这是我在我其他小说文本中没有看到的,血统和性格的遗传。

 

老头子虽然分居了,但他是这个家族烟花的施放者,阴影也由他产生,他有责任去消除阴影,但他没有这样去做。十五岁的小女儿一直跟他住在一块,一起睡下,一起起床。直到十八岁,十八岁她渡过村子前的河,去了远方。然后是每年春节回来一次,一年比一年时髦俊俏,成为这个家族里一道不错的风景。我当时不大,但也不算小,换句话说,不是大到什么都懂,也不是小到一无所知。老头子的小女儿,就是那个妩媚的现代姑娘,在河里洗了澡,叫我背过脸去,然后又把我叫过来,让我把她胸罩的背扣给扣上去。我站在现代姑娘的身后,刚好够得着。我使尽了力气没能扣上去,她望着镜子,时不时笑笑。这种笑,让我发毛。一股热流烧得我发烧似的,我终没能把它扣上去,心情有些沮丧,但那些笑却是记得的,甚至对现代姑娘有了好感。每次她回来,我都找理由跟她睡在一起,她也没有特意拒绝。

因为我是小孩。不过,我什么都不懂,当她跟她的兄弟聊天聊到痛快的地方,会哈哈大笑,她说:“看看。”她的兄弟便把裤头扯开,现代姑娘的头趋过去,看那黑糊糊的地方,这时我会感到痛苦,像受伤时的麦其家的二少爷。但我相信我的脸是没有任何表示的,从他们的旁若无人这点可以看出来。

“我会杀了你们!”

我仅仅这样想,可情不自禁的拍起手来,像拍打着两只破鞋子。

现代姑娘嫁去广州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汤错的人都说广东人钱多,可以砸死人。可结婚的时候没人过去,新婚夫妇也没有回来。男方家里果然巨富,但那男的患了绝症。而他们的家族需要一个愿意为他们牺牲点什么的女人,最好还可以为他们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一年后,男的死了,她也给他们留下一个小男孩。从此,我们没有再见过面,听说,她便去了香港,再后来去了美国。我偶然会想起那些银子般的笑声。

当然,她的出嫁也是老头子归西之后的事。

大家都以为老头子很有钱,他守了一辈子财,连他女人的陪嫁都控制在他手上。他们猜测老头子的钱埋在床下,或者猪圈的粪坑里,或者那些堆积如山的药材中,总之是埋在了某个可靠的地方,他死后,他的儿子们挖掘了这些地方,一无所获。他们又认为,那么,在死之前,他一定把钱给了某人,嫌疑最大的人就是我母亲。卧病期间,老头子叮嘱过,唤我母亲一人在床边伺侯就行了。其他妯娌因为对自己的劳动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而感到不满,甚至愤狠,她们认为老头子对她们怀有偏见,因而也认为她们自己是不是缺乏最基本的孝道之心。他们一边唆使自己的丈夫,不断的提银子的事,一边趁母亲不在的当儿偷偷的溜进来。到老头子完全不省人事时,家族会议马上决定废除老头子的命令,让四个媳妇轮流看守。老头子在床上三个多月,不能吃东西,那张僵白的脸,流动着白光。鼻子像个小漏斗,眼睛已很少睁开过。枕边放了一面锣,他想叫人的时候,就撞击那东西,起初,夜半,人们还常听到汤错家大院的锣声,可渐渐锣声稀少了,渐渐的没了丁点声息,安静得象村口的那滩水。汤错的人看到天上的乌鸦,就说:“这两天老佤子叫得厉害呀,哎!”

有锣声的时候,儿女们经常急急的爬起来,现在他们睡得很安稳。

“一切会好的,”我说,我只不过想安慰一下临终的人罢了。我说不清是希望他快点死,还是继续活下去,死了与我无关,活着大抵也是与我无关的。老头子冰冷肮脏的手突然握住了我,我害怕他这个时候死去,因为死人的手掰不开,甚至要剁掉才能取下;而临死前握住的东西也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他的东西。

“我不行了。”

他拽紧了我,我觉得他孔武有力,我的半个身子都倾斜了。

“是啊!”

我回答他。

他的眼睛打开了,闪过一道混浊而清凉的光,脸部肌肉挑动,嘴角动了动,我看到了他腐烂的嘴腔和黑乎乎的喉咙,他没有再说什么。我脑子里浮现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大白狗偷吃了他三个生鸡蛋,他把狗吊起来拷问了半天,放下来之后大白狗便再也没回来过;我也看到过他被他的四儿子在众人面前一巴掌刮在灶塘的板凳上号啕大哭,你这狗日的,天打雷劈的,忤逆子,啊,啊……四爷嫌难听,把他绑在他曾经绑狗的木桩上,找了块颇布塞着嘴。老头子直想用鸟铳崩了这个忤逆子,但枪早已落到他儿子手里,他的四儿子舞着枪说:

“我妈…她…年纪大了啊。”

第二天清晨,谢家大院响起了爆竹声,这是鸣丧的声音。

 

收殓入棺的时候我不在,是那些女人们给他净身的,听说,人死之后,身体会变轻,但抬棺的人说,这人很重。三天的丧日轰轰烈烈,人们压抑得太久了,尽管死亡只属于一个人,但死亡的阴影却在不断的向活着的汤错人象电流一样传递着。现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了。

我在被卧里翻了个身,准备睡好了去吃大餐,然后披麻戴孝。三天三夜的超度和迎接吊丧者使我疲惫不堪。老头子的后裔跟在法师后面绕棺材,跪拜;丧歌也唱了三天三夜,大家可以去看我为此而专门整理的文本“汤错度亡经”,这里不再赘叙。当那间黑黑的阴潮的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被抬出去付之一炬的时候,大家感到,他们的父亲是真的走了。送葬队伍在一阵巨大的鸣炮声中起程,我看到烟花在变淡的同时也在继续扩散。

剩下的是瓜分财产。以往的人们喜欢利用这一机会来探索人性的善恶,我对人性具体的欲望之形成与发生更感兴趣,我们无须用太多的话做这种庸长的叙述,因为这是一个家族,这样的事情总会发生。那些兄弟们在如何做着消除他们的父亲施加在他们和它们身上的具体的每一阴影,物质的消灭是否可以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虽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这更像是一种报复或者说颠覆,对权力的颠覆。他们痛快淋漓,但又不为所欲为。女人们却不同,她们为了一双筷子的分配不均而吵出大院,连他们的男人都觉得丢脸。她们热心地监视着她们的丈夫在这时期的每一言行举止,不让有任何损于自我的地方出现,女人如此精于此道令人咋舌,不管她们多么的微不足道,我母亲也不例外。瓜分过后,烟花又开始按着原有的轨道继续上升或坠落。麻烦事要算一年一度的上坟了,到第三年的时候还要修碑立传,这又牵涉到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在面对了老婆子之后又要面对老头子,老头子在的时候,事情要顺畅的多,一旦都去了,连刻好的碑文都没有谁愿意出力把它抬到坟上去。汤错家的绳头突然断了,固有的张力变得混乱不堪。

烟花到达最高点之后,开始其自然的下降,同时,也开始黯淡。

 

 

 

汤错家族的女人

 

我奶奶的晚年,在孤寂中度过,陪伴她的三个儿子没有成婚,事无巨细都由她一个人承担。说陪伴是不恰当的,因为虚幻。他们也基本上不在它的身边,更不在它的言语约束范围之内。而在有着不错家庭背景的我奶奶,作姑娘的时候应该是很美好的。我们可以通过她母亲看到这点。

在我的印象当中,我奶奶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持续最为持久的一个人,简直跟乌苏拉Ÿ瓜兰一样,老态龙钟,富人的体态。她的丈夫死了,她还没死,她的女儿死了,她还没死,她女儿的丈夫也就是我爷爷死了,她仍然居住在汤错一座空气清新的大山里,那有一间老房子,房子里就她一个人,屋前屋后清朗的耸立着几棵大梨树。她精神矍铄,秋天的时候,她没让路人拣走半个因熟透或夜风吹落在地的果子,她把拣回的果子放进坛子里密封起来,金黄金黄的,味道竟然很不错。这些品性在我奶奶身上几乎已经磨灭,或许是她活得不够持久,还没来得及展示。过多的生产使她提早步入人生的暮年。

她坐在院子里,我推开一扇门,门蠹支呀一下,在空气中划出清亮割耳的一声,她坐起来,手在膝盖上撑了一下,直到她感到身子不再摇晃了,才弯着腰朝这边走来,看看房门,没有发现什么,把门关上,又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走回原处坐着。其实,我就站在门后边,我又弄响了门,奶奶走过来,这回我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她查看了房门,又把头伸进去看了看,发现没人,把门关上,对着旁边一只悠闲唱歌的大公鸡说:去去去……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奶奶还得背着柴刀去后山打柴。一捆一捆,等到傍晚,她的小儿子来背她回去。然而,她那种极至的爱使她的儿子们更加肆无忌惮,而她又始终相信自己产下了一批好种,至少,将来他们会变得好起来的。

 

奶奶的大女儿嫁得较远,现在已经离婚,在公路段上给工头做饭。有时也流浪在城市,用打工赚来的钱买辆手推车在大圆盘的街边买点水果,因为无证,被城管的人没收了。现在估计在中国的某个城市做保姆替人扫地扫厕所什么的。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也还过得去,但某一天她对自己的丈夫说:

“我想走了。”

就这样走了,也离了婚,一堆儿女像散了架似的没了人理。很快又进入烟花状态。而她自己在大城市追逐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她所谓的“乞丐浪漫主义”。

她的大妹妹与她差不多,俩孩子,与丈夫处于若即若离,即将离婚的坎上,丈夫与别的女人同居,她天南海北的疯跑,说有人要娶她。她曾极其天真的问我:

“你什么时候有飞机啊,斑鸟,你穿姑姑的裙子一定漂亮极了!”

有时候,我想那两个已经四尺高的孩子是不是她产下来的。她们是不幸的,可在家族里本没有幸福的人。稍微显得幸福的是他的大儿子,两男一女,三儿一子,四儿子,也就是忤逆的四爷,目前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妻子已经有过四胎,都是女孩,不到满月,四爷就把它们一一埋到了后山。他说:

“我要要一个儿子!”如果运气不佳,他还将进行长久的埋葬活动。他的运气往往不如他的手气。

 

现在这个家族还有八位成员,从事着各种职业,包括偷盗。总起来是有十个孩子,加上父母亲共二十六位。很快,十个孩子中的大龄层又进入生产和延续生命,烟花就像一泼血,泼向众人群,而同时大地上的坟冢也像烟花四处散落于山野。

去年,五叔老崴浪到我的住处,我带他去公共浴间,当他看到那些裸体时,他惊恐的冲了出去,我怎么叫喊也没能把他叫回头:狗日的,真他妈见鬼!

 

 

汤错家族的我

 

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都说吃百家奶长大的孩子有出息,可我没怎么有出息。每天抱着一大堆食物,吃个不停,跟畜生一样,因为只有畜生才满足于食物,从一生来下我就缺少食物和满足感,那个年代整个儿的缺啊,我妈生下我之后就断奶了,我奶奶抱着我,全汤错的妇女,只要遇着有奶的都奶过我,都说:

“这孩子,模样儿倔。”

我们家在汤错是最穷的,我爷爷看不起我爸,我爸从小吃的是玉米,现在看那牙齿都跟熬糊的粥似的,我爸说就是那活吃玉米吃变形的,他说:“我到五岁的时候还软的跟面条似的。”我爸排行老三,本该是老二,在他前面还一个,但死了,照汤错的习惯,死了的不能顶,得留着。所以就老三了。老二的死,我听我奶奶说起过,她说,一天,他爬到窗棂上玩,后面一只大公鸡啄他屁股,硬给吓得抽风,不久就死了。我爸长相不好,甚至说得上丑,可他是汤错有名的拖拉机手,生产队那活,一个恁大的铁疙瘩,要是我爸不去,就没人能弄得动它。

这辆拖拉机却使我们家抛掉那老土的房子。土房子原是个土匪的,那单身汉老儿不想要了,我们家才买了过来,花了三百块钱,我爸和刚过门的媳妇住了进去。生产队解散的时候,我爸七零八落的凑了四千块钱,买下那辆拖拉机。

我妈是包头的女儿,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弄到手的,凭我爸那五官和家庭条件,似乎不大可能,我妈说,你爸福气大呗。

你爸,心好,我妈说,他拣到一千块钱,那时家里也穷,买车的钱还没还,可广播里吵得厉害,一天到晚在播,有没有人捡到钱的事。你爸说,还给人家吧。他把钱给人家送过去,那是个老头,当即就在你爸面前跪下了,原来那笔钱是他给老伴开刀用的。

 

那时要我的人可多了,有个读书人,是你老爷的得意徒弟,你老爷打算把我配他的,但他没有妈,我从小也是没妈的,我不能再过那种没妈的生活,我想有个妈妈,这样就嫁给了你爸。

一次,我爸从外面出车回来,半路上遇到一活劫匪,把他从车上拉下来,一顿棒打,问他有没有钱。我爸撑死了说,没有。那帮人看我爸,一双胶鞋,两个大脚趾都露在外面,大冬天的冻得白里发紫,自忍晦气。我爸刚从银行取了三千块钱,包在一个黑声的破提包里放车上,准备回来还买车的钱的啊。我爸不肯说,腿打折了也不说。

回来之后,我爸牵着我的手,挨家挨户的去还钱,那时我还小,五岁吧,我问我爸:

“我们家还欠人钱吗?”

我爸停下来,抱起我,说:

“没有了,孩子。”

那年冬天,爸买了一头猪,花了五百块钱;杀猪那天,那头猪嚎叫得特别响,仿佛整个汤错都能听得到。

 

 

2003年11月5日   青海腹地

 

2004-1-6 23: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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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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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错听名字象个少数民族寨子
  2004-1-7 16:42:44
江南梅
注册:2003-11-12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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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写什么是什么。
老姐喜欢这几个短篇,冷而静地叙述。
  2004-1-12 11:16:50
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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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梅子同感
  2004-1-13 8:53:37
戴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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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1-13 10: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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