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蓝

    音乐开着，有人过去把音量关小，浪花的声音便传进房里来了。
    脚下大陆悬浮，假日号不动声色中便将上海的冬天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东方明珠在和着浪声的乐曲里渐渐淡成了天上的星。
    客轮巨大、华美、安祥。在黑色的海面，它从来都不参与人们的谈话，只是沉稳地从适意的冷空气里提取出享乐的信息。咖啡座有些冷清，女人，是的，那些在夜里恣意汪洋、艳光四射的女人，在这里或是那里幸福地感受着一种全新、具体、活跃的倦怠。大家都沉默，大家都微笑，大家都不再谈写作。一切美好。
    波浪自眼底流过，纹理匀密得有如旧梁上红蚁的齿痕。灯火那么明亮，却在某一高度，一片莫名的色泽透来，渐渐漫伸。
    那是片幽蓝的色泽，很弱，像是介乎白天和黑夜之间，周边隐隐有墨晕染开，潮润如淡淡的泪渍。也正是这一刻，我方始感受到光的存在，感受到温度、湿度以及这趟繁华之旅的存在。
    那片色泽不是我的，也不是那些微醺的陀红的脸颊的。它是从那个黑暗中的舞者身上逃跑的一颗心形水晶——孤单，沉静，与坐处对称。
    夜色那么浓厚，海深沉，有人开始说明天，说普陀山上烟雾缭绕，说黄羊木鱼。
音乐重又变大，夜生活在渐渐上升的温度里开始了美妙的进展，高达九层的空间被欢声笑语填得满满的，而那片角落中的幽蓝，也如是地填满这豪华之夜。
    晚会开始，帷幕后面，一张红艳艳的小嘴正在迅速地吞噬一瓣又一瓣水灵灵的橘子——它让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那个肮脏如小印地安人般的妹妹，在童年的河流，在五月的枝杈间，跟哥哥抢吃一个涩汁四流的青芒果。
夜色妩媚。
    在最后两瓣橘子的天空之间，那尖巧的舌尖突然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颤栗：伙伴们一个一个地步出了帷幕，而水晶、水晶、我那颗心爱的紫水晶！
    ……
    黑暗。然后灯光、布景。接着红扇子，绿长裙、足踝佩环玲珑。一片金色之中，琴声翻飞，舞者起身、跪地、再起身、再跪地。长发在甬道的阴影下，在所有观众的眼皮底，随着她身影的摇曳而晃动。到处都是乐声，四面八方、艳光四射，稠密的黑夜随着如雷的掌声坍塌——就在此时，长发猛然一把从光芒中抽了出来。在另一些成群结队的舞步里，在人们如痴似醉的目光中，她自顾地步下台阶，静静地伏在了那片遗失的幽蓝之上，就像伏在一片土地，一株植物上深吸着气。
    有风。于是，那个伏着的身影的笑声便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我耳里。我稍稍朝前倾身，将耳朵贴近黑——大厅一下浸润在了五月的阳光里——我听见了大海的笑声，那令人心碎、美妙绝伦的青春的欢笑啊。
    颤栗。是的，那个蜷缩在地的身影一直在轻轻地颤栗着。这抖动摧毁了所有的安寂，所有孤独的模式。而那掬在掌心失而复得的一抹暗蓝，就像一阵风般转瞬覆盖掉了所有炫目的颜色。
    一念万年。
    长龙挛缩，队伍又开始了有规律的重复。舞者隐匿进黑暗之中，每张脸都那么相像，每份笑都那么矜持，红唇、烈酒。幽蓝的光线褪去了，五彩霓虹暧昧张扬。幕落了又起，起了又落，整晚的演出当中，我的瞳孔只记载下那头曾滑行出轨的长发，在稀薄的空气中一划而过，落下，再抬起，最终在一小片幽暗的色泽里铬下一个与爱有关的微薄印记。
    梅林，竹溪、济慈寺、南海观音，什么时候，身边又有人说起了这明天的旅程。

假日号